阿雅在走廊里站了会儿。
口袋里那个盒子硌着她的大腿,虽然其实很轻,但她总觉得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金属片的轮廓透过布料印在皮肤上,像某种隐形的烙印。
她深吸了口气,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冲进鼻腔,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命令就是命令。
信使的规矩她懂,观察记录优先,这是刻在每一个正式成员骨子里的准则。
外围成员和核心成员的差别就在这里。
核心成员会毫不犹豫地执行,而外围成员还会犹豫,还会想那些记录之外的事情。
比如人命。
阿雅揉了揉眉心,朝指挥室方向走去。时间差不多了,李骁说的两小时快到了。
转过一个拐角,她看见小夜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
窗外是第七区内部的天井,没什么景色,只有灰色的墙壁和通风管道。
小夜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塌着,手里还抓着那个旧布包。
“小夜?”阿雅走过去。
小夜转过头,眼睛有点红,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很快把布包收好,站直身体:“阿雅姐。”
“你还好吗?”
“还好。”小夜说,“我刚才去找李主任了。”
“他怎么说?”
“让我参加会议。”小夜扯了扯嘴角,“条件是我得把知道的所有关于蛛网实验场的情报都交出来,包括结构图、人员配置、实验流程细节。赵铭研究员在旁边记录,问得很细。”
“然后呢?”她问。
“然后李主任说会评估我的情报价值,再决定是否让我参与行动。”小夜看向窗外,“他说战场不是闹着玩的,光有决心不够,还得有用。”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知道。”小夜的声音很平静,“我说我能在黑市活下来,能在第七区从清洁工干到护士,就不是只会哭鼻子的人。我熟悉医疗器械,知道怎么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做应急处理,我还见过蛛网怎么运作,知道他们的一些习惯。”
她转过头看阿雅。
“这些够有用吗?”
阿雅点点头:“够。”
两人一起朝指挥室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林怀安呢?”小夜问。
“在休息,应该快过来了。”阿雅说,“他消耗很大,但不会耽误正事。”
小夜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指挥室的门开着,里面已经有人了。
李骁站在中央的全息投影台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
赵铭坐在旁边的工作站,盯着三块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
周毅和几个行动队员站在墙边,低声讨论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惯常的紧绷表情。
阿雅和小夜走进去,找了靠边的位置坐下。
投影台上正在构建纺织厂的三维模型。
建筑物轮廓是灰色的,但屋顶那片区域被标成了暗红色,还在缓慢蠕动,像一块活着的疮疤。
模型周围漂浮着大量数据标签:能量读数、空间稳定性指数、情感波动频谱……
林怀安是最后到的。
他走进来的时候脸色还是不太好,但眼神清醒了许多。
归序的光晕贴在他肩头,幽蓝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只是那种指向西南方向的渴求意念在场的人都能隐约感觉到,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压迫感,像低频的嗡鸣。
“开始吧。”李骁没有废话,等林怀安坐下后直接切入正题,“赵铭,先把推演基础条件过一遍。”
赵铭推了推眼镜,站起来走到投影台边。
“根据现有情报,我们建立了一个初步的战场模型。”他调出另一组数据,“核心参数有几个:第一,纺织厂内部的空间扭曲程度。小夜提供的实验场结构图显示,蛛网很可能在地下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实际可用面积是地表建筑的三到五倍。”
投影台上的模型开始变化,地面向下延伸,显示出复杂的地下结构。
隧道、房间、巨大的空洞,像个倒置的蜂巢。
“第二,敌方战力评估。”赵铭切换画面,出现几个模糊的影像截图,都是过去副本里遭遇过的蛛网成员。
“已知蛛网在该区域至少部署了二十名以上烙印者,其中可能包括两名以上拥有领域类能力的高阶成员。另外,霓光的定位已经确认,她在纺织厂核心区,大概率是本次仪式的看守者或主持者之一。”
提到霓光的时候,林怀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
“第三,环境因素。”赵铭继续道,“纺织厂本身存在强烈的怨念残留,小夜说的二十年前的事应该是真的。这种残留会在仪式启动时被激活,形成类似副本规则的干扰场。简单说,我们不仅要对付蛛网的人,还要对付那个地方本身的‘恶意’。”
投影台上,灰色建筑模型的表面开始浮现出黑色的雾状痕迹,像血管一样蔓延。
“第四,冢的次级意识体。”赵铭点了点屋顶那片暗红色区域,“就是林怀安窥探时看到的那个眼睛。我们暂时把它标记为‘观测者’。它的能力未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它具有跨空间锁定能力,并且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他调出之前记录的波动图谱。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消息是,观测者的活跃意味着冢的核心已经接近成形,蛛网的仪式到了关键阶段,他们没时间转移。坏消息是,我们一进去就会被盯上,潜伏突袭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周毅皱了皱眉:“意思是只能强攻?”
“强攻的胜算不高。”赵铭很直接,“地下结构复杂,敌方以逸待劳,还有环境干扰。正面冲突的话,按模型计算,我们全灭的概率是百分之六十三。”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那如果有内应呢?”小夜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她。
小夜站起来,走到投影台边。她个子不高,得微微踮脚才能指到模型上的某个区域。
“这里,实验场的物资输送管道。”她点出一个不起眼的通道。
“直径八十公分,人勉强能爬进去。管道连接着地表的一个伪装修理站,入口在厂区西侧围墙外。这是他们用来运送‘耗材’的通道,每隔三天开一次,时间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她抬起头。
“我可以带三个人从那里进去,直接切入地下二层。那里是实验体的临时关押区,如果还有幸存者,大概率在那里。”
李骁盯着那个通道模型:“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被关在那里的时候,有个年纪大点的女人告诉我的。”小夜说,“她之前是工程师,被抓来后偷偷记下了很多结构细节。她没撑过第三次实验,但把信息传给了我。她说,如果有机会,让我们这些还能动的,想办法从管道爬出去。”
她的声音很稳,但握着布包的手关节有点发白。
“管道里有简易的过滤系统,但年久失修,有几个段的栅栏可以撬开。我知道具体位置。”
赵铭快速在平板上计算,然后抬头:“如果这条路线可行,潜入小组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抵达地下二层。但问题是,进去之后呢?你们怎么出来?”
“不从原路出来。”小夜说,“地下二层有个应急疏散通道,通往后山的旧防空洞。通道门是电子锁,但我记得密码,是那个工程师女人临终前告诉我的,她说这是她唯一能留下的东西。”
她报出一串数字。
赵铭输入系统,模型立刻显示出一条隐藏的通道线,从地下二层蜿蜒延伸,最终穿出山体。
“通道状态?”李骁问。
“不确定。”小夜老实说,“已经过去很久了,可能塌了,也可能被蛛网发现了。但如果还能用,这就是一条生路。”
李骁看向周毅。
周毅摸着下巴思考:“潜入小组的任务是救人,然后从应急通道撤离。主力队伍从正面强攻,吸引火力,给潜入组创造机会。同时,林怀安带引路盘寻找仪式核心,尝试破坏或干扰。”
“但这样主力队伍的压力会很大。”赵铭调出新的推演数据,“如果潜入组被提前发现,或者应急通道不能用,主力队伍就得在吸引火力的同时分兵接应,战线会被拉长,风险指数会飙升。”
“所以需要精确的时间配合。”周毅说,“潜入组必须在主力发动攻击的同时开始行动,误差不能超过五分钟。而且一旦进入地下,通讯可能会被屏蔽,我们得靠预设的时间节点来同步。”
“能做到吗?”李骁看向小夜。
小夜点头:“我能记住时间,误差可以控制在两分钟内。”
“好。”李骁在控制面板上操作,投影台上的模型开始运行推演。
三维图像动了起来。
代表主力队伍的蓝色光点从正门突入,遭遇红色光点的拦截。同时,四个绿色光点从西侧管道切入,在地下结构里快速移动。
推演速度很快,光点碰撞,数据流在旁边疯狂刷新。
第一次推演,潜入组在抵达地下二层时触发警报,被三倍于己方的红点包围,两分钟后全灭。主力队伍强攻受阻,在院落里陷入僵持,损失百分之四十人员后被迫撤退。
第二次推演,潜入组成功抵达关押区,但应急通道被堵死。主力队伍强行突入接应,在狭窄地下空间遭遇伏击,双方同归于尽。
第三次推演……
第四次……
第五次……
投影台上光影闪烁,每一次推演都是一次可能的未来,而大部分未来都以惨烈的红色或暗淡的灰色告终。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嗡鸣和赵铭偶尔报出的数据。
阿雅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点,手心有些出汗。
她偷偷看了一眼林怀安,他坐在那里,表情平静,但眼神很专注,盯着推演的每一个细节。
归序的光晕贴在他颈侧,微微起伏,像在呼吸。
小夜站在投影台边,背挺得笔直。每一次推演中绿色光点熄灭时,她的手指都会蜷缩一下,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周毅抱着胳膊,眉头紧锁。他的队员们也沉默着,但眼神里没有退缩,只有那种见惯了生死之后的冷静评估。
李骁的脸在投影光线下半明半暗。
第十三次推演结束时,赵铭停了下来。
“目前最优结果。”他调出数据面板,“潜入组成功救出幸存者,通过应急通道撤离,伤亡一人。主力队伍吸引百分之七十敌方战力,损失百分之六十五人员,但成功掩护林怀安抵达仪式核心区域。”
他顿了顿。
“然后推演终止,因为核心区域的数据不足,无法模拟后续发展。”
“林怀安抵达核心区域的概率是多少?”李骁问。
“在主力队伍完成掩护的前提下,百分之四十一。”赵铭说,“但这里有个问题。即使他抵达核心,成功破坏仪式的概率也无法计算。我们不知道冢的核心具体是什么形态,有什么防御机制,也不知道霓光或者其他高阶成员会不会在那里。”
他推了推眼镜。
“所以综合来看,整个行动的成功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七。”
百分之三十七。
房间里更安静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指挥室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投影台上,暗红色的纺织厂模型静静旋转,屋顶那片区域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也就是说,”周毅慢慢开口,“我们最好的情况,是牺牲一大半人,换来一个不到四成的破坏机会。”
“而且这还不算破坏之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赵铭补充,“冢如果失控,可能原地形成超大型副本,把整个区域都吞进去。或者蛛网有备用方案,仪式只是幌子。变量太多了,模型只能覆盖已知部分。”
李骁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第七区零星亮起的灯光。
阿雅感觉到口袋里的盒子又在发烫。她想起鹿灵的话:记录是底线。
如果行动失败,所有人都死在里面,那些记录仪还有什么用?但如果行动成功,而她背叛了林怀安的信任……
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百分之三十七。”李骁转过身,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确实不高。”
他走到投影台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点了点,调出纺织厂周边的地图。地图上标记着几个红点,是已知的蛛网外围哨站。
“但如果我们不做,概率就是零。”李骁说,“蛛网的仪式一旦完成,冢被他们控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用这个力量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会有更多人被抓去当实验体,会有更多地方变成他们的猎场。”
他看向小夜。
“你妹妹那样的孩子,会一批批消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夜咬住了嘴唇。
李骁又看向周毅和他的队员。
“而我们会一直被动防守,等着蛛网带着冢的力量打上门。到那时候,第七区能撑多久?三天?五天?”
最后他看向林怀安。
“还有你。归序在渴望那个核心,对吧?如果被蛛网彻底掌控,他们会怎么对待一个‘规则的碎片’?拆解研究?还是当成另一个武器?”
林怀安肩头的归序光晕微微颤抖了一下。
“所以,”李骁的声音很稳,没有煽情,只是陈述事实,“我们必须赌那百分之三十七。”
他按下控制面板上的确认键。
“行动方案通过。周毅,带你的人去准备装备,我要每个细节都检查三遍。小夜,你把管道和应急通道的所有信息画出来,越详细越好。赵铭,继续完善模型,把能想到的变量都加进去,我要知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
他顿了顿。
“林怀安,阿雅,你们留一下。”
其他人陆续离开。周毅拍了拍林怀安的肩膀,没说话,带着队员出去了。小夜看了阿雅一眼,也跟着赵铭去了隔壁的数据室。
指挥室里只剩下三个人,还有归序。
李骁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
“现在说点推演里没法放的东西。”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递给林怀安。
文件袋很薄,里面只有几张纸。
林怀安打开,快速浏览。阿雅凑过去看,是几份档案记录,时间都在灾变初期。
“这是第七区最早接触到的几个‘异常情感凝聚点’的报告。”李骁说,“那时候还没有‘冢’这个概念,我们叫它们‘幽灵区’。特点是区域内会反复出现强烈的情感幻象,通常是悲剧事件的重演,进入者精神会受到严重冲击。”
他点了点其中一份报告。
“这个地点,北郊的水库。灾变前两年,有个母亲带着孩子在那里自杀。灾变后,水库区域开始出现幻象,很多人听到孩子的哭声,看到女人的影子。持续时间长了,幻象开始实体化,出现了能造成物理伤害的‘水鬼’。”
“你们怎么处理的?”阿雅问。
“最开始尝试驱散,失败了。”李骁说,“后来我们发现,那个母亲自杀的原因是她丈夫家暴,而她死前最强烈的执念是‘保护孩子’。
“所以我们做了两件事:第一,找到了那个还活着的丈夫,让他去水库边忏悔,虽然没什么用,但仪式感很重要。第二,在水库边立了一个小小的纪念牌,刻上母子俩的名字,还有一句话:‘愿你们安息’。”
他顿了顿。
“然后幻象慢慢减弱了,实体化的水鬼也消失了。区域恢复正常,虽然还有点阴森,但不再有主动攻击性。”
林怀安翻到报告结尾,确实有记录显示该区域威胁等级下降。
“你们的意思是,冢也需要类似的……安抚?”他问。
“不是安抚,是‘完成’。”李骁说,“严观教授的理论你应该知道。情感凝聚点本质上是未完成的情感循环,卡在了最强烈的瞬间。
“就像那个母亲,她的执念是保护孩子,但现实是她和孩子都死了,这个执念永远无法实现,所以卡在那里,不断重演,不断积累能量。”
他身体前倾。
“纺织厂之前的事,女工和孩子集体死亡,那也是个未完成的循环。她们的恐惧、痛苦、不甘,积攒了二十年,现在被蛛网用技术手段激活、放大,变成了冢的养料。”
“所以破坏仪式的关键,不是强行打散那些能量,而是……帮她们完成循环?”阿雅试着理解。
“至少这是一个思路。”李骁说,“但具体怎么做,我不知道。也许需要找到当年的真相,也许需要某种形式的‘释怀’,也许……需要有人代替她们承受那些痛苦。”
他看向林怀安手里的引路盘。
“这个,还有归序,可能是关键。引路盘能洞察空间结构,也许能看到循环的‘节点’。归序是规则碎片,也许能介入循环的‘规则’。”
林怀安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失败呢?”
“那我们就用备选方案。”李骁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更厚的文件袋,这次没打开。
“第七区库存有三枚高浓度情感干扰弹,原本是用来对付大型副本核心的。如果仪式无法破坏,就用这个,强行炸掉冢的能量结构。”
“后果?”
“半径五百米内,所有情感能量会被搅成乱流,范围内的人……大概率会精神崩溃,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脑死亡。冢本身会瓦解,但那个区域在未来几十年都会是情感荒漠,进入者会感到极端的空虚和绝望。”
李骁说得非常平静。
“这是最后的手段,我不希望用。但如果有必要,我会下命令。”
他把文件袋收回去。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林怀安看向阿雅,阿雅摇摇头。
“那就去准备吧。”李骁站起来,“行动定在明晚十点。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做最后一次简报。”
两人走出指挥室。
走廊里的灯已经调暗了,第七区进入了夜间模式。远处隐约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还有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的片段。
阿雅跟着林怀安往休息区走。她的手指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个盒子,金属片的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肤里。
“你觉得能成功吗?”她突然问。
林怀安脚步没停。
“不知道。”他说,“但得试试。”
“为了那些孩子?”
“也为了陈寻。”林怀安摸了摸胸口的衣服,下面贴着引路盘,“她的一部分在里面,她能感觉到。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她的意识会一直困在那片黑暗里。”
他顿了顿。
“而且归序需要那个核心。虽然祂说不清楚为什么,但那种渴望太强烈了,强烈到……我觉得如果不让祂去,祂可能会自己冲过去。”
肩头的归序光晕闪烁了一下,算是默认。
阿雅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在休息区分开,各自回房间。
阿雅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盒子。
纽扣大小的金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她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那些记录仪。很小,很精致,看起来人畜无害。
命令就是命令。
她深呼吸几次,然后打开盒子,取出三枚金属片。
她走到镜子前,撩起外套,把金属片贴在缓冲衣内侧靠近胸口的位置。
金属片接触到布料,立刻自动吸附,边缘伸出细微的纤维与衣物编织在一起,眨眼间就固定住了,表面颜色也变得和缓冲衣一致,完全看不出异常。
阿雅放下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睛里有点血丝。
“对不起。”她对着镜子低声说,然后转身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推演时那些闪烁的光点,红色蓝色绿色,碰撞熄灭。还有李骁说的百分之三十七,还有小夜讲的那些罐子,还有鹿灵平静的声音:记录是底线。
她翻了个身。
与此同时,林怀安也躺在床上。
他没开灯,房间里只有归序幽蓝的光芒在缓慢明灭。
光晕飘在枕头边,那种对西南方向的渴求意念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着,但比之前温和了一些,更像是一种耐心的等待。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你的核心吗?”林怀安用意念问。
“……能。”归序的回应很确定,“它在呼唤我。”
“找到之后呢?会发生什么?”
归序沉默了一会儿。
“……完整。”祂最后说,“我会变得完整。然后……可以更好地保护你。”
林怀安愣了一下。
保护你。
归序以前没说过这样的话。祂表达过需要,表达过渴望,表达过简单的情绪,但没这么明确地说过“保护”。
“为什么想保护我?”他问。
又是一段沉默。
然后,一些破碎的画面传过来:林怀安在便利店把笔记塞进怀里,在借物部死死握着校徽,在镜宫面对规则悖论时眼睛里的光,还有刚才在指挥室里平静地说“得试试”的样子。
画面很乱,但情绪很清晰。
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认同,以及某种难以定义的联系感。
“你不一样。”归序的意念断断续续,“其他人……害怕我,利用我,想消灭我。你……你和我说话,带我走。”
光晕轻轻蹭了蹭林怀安的脸颊。
“你是我的……锚。”
林怀安没说话。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团光晕。
凉丝丝的,柔软的,但核心处有种坚实的质感。
“好。”他最后说,“那我们一起去把你的核心拿回来。”
归序的光芒亮了一瞬,然后慢慢平静下来,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动物。
林怀安闭上眼睛。
但他没有立刻睡着。手伸进衣服里,摸到引路盘温润的表面。圆盘中心的暖意透过皮肤传来,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想起了陈寻。
那个总是疲惫又坚毅的女人。
“陈寻。”林怀安对着黑暗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会救出那些孩子。”
窗外的第七区,夜色深沉。
远处,纺织厂的方向,暗红色的薄膜在无人看见的屋顶上缓慢蠕动。
薄膜中央,那只眼睛闭着,但眼皮底下有暗光流转,像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