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这一问,陈白露背脊一僵,耳根刚退下的热意又“腾”地烧回来。
她下意识就否认,声音有点急:“没有啊,你小孩子家,一天天的别瞎想……”手指却把雪儿的被角捻得更皱了。
身后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她熟悉的温度。
分手是她提的,话也撂得狠。
按说该划清界限了,可偏偏是这时候,在孩子病床前,在她最狼狈、最感激也最无措的时候。
她吸了口气,转过身,脸上已经摆好了客气疏离的笑,语气刻意放得自然:“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顾清宴看着她。
几天不见,她瘦了些,也黑了些,下颌线更利落了,眼下有淡青的阴影。
那双清亮的眼睛努力维持平静,可深处那点疲惫和躲闪,逃不过他的目光。知道她心里还拧着。
“雪儿要做手术,医生说得监护人签字。刘姐联系不上你,给我打了电话。”
他声音平缓,没提那句脱口而出的“我是孩子爸爸”,
“情况急,我就让他们先准备手术,赶过来了。”
陈白露心口像被轻轻攥了一把。
手术那晚她在哪儿?
在荒岛的泥泞里挣扎,通讯全无。
后怕混着感激,还有更复杂的情绪堵在喉咙。
那句干巴巴的“谢谢”,终于说得认真了些:“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
顾清宴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孩子没事就好。”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陈白露心口那点闷涩又漫开,移开目光看雪儿。
“医生怎么说?后续要注意什么?”她问,语气恢复了孩子妈妈该有的关切。
顾清宴转回身,把医生交代的、术后护理要点、这几天观察的情况,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
声音不高,每个细节都清楚。
陈白露静静听着。
心里那点刻意筑起的墙,在他平实细致的叙述里,被一点点凿开缝。
她知道,这不是客套,是真把孩子搁心上了。
“……大概就是这样。”
顾清宴说完,看着她,“你这几天……去哪了?电话一直关机。”
问题来了。
陈白露手指蜷了蜷。
“去参加了个……封闭培训。通讯不方便。”她斟酌着词,避开他的目光。
“培训?”顾清宴重复一遍,眼神深了深。
什么培训会让人彻底失联?
但他没追问,只点点头:“回来就好。”
对话又陷入沉默。
欢欢玩着兔子玩偶,抬头看看妈妈,又看看顾叔叔,小脑袋一转,脆生生道:“顾叔叔,妈妈回来了,你是不是可以不用睡那个硬邦邦的椅子啦?”
陈白露一愣。
顾清宴也有些意外,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蹲下身平视欢欢:“欢欢怎么知道叔叔睡椅子?”
“刘阿姨说的呀!”
欢欢眨着大眼,“她说顾叔叔晚上都不肯回去睡觉,非要在这里守着姐姐,就睡在走廊里的那个椅子,可累了。”
陈白露心猛地一颤,看向顾清宴。
他……这几天晚上都睡在病房椅子上?
顾清宴被孩子揭穿,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摸摸欢欢的头:“叔叔不累。”
他顿了顿,看向陈白露,斟酌着词句,“那个……等刘姐过来,我就回去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儿,陈白露不自在。
他也不想让她觉得纠缠,伤自尊。
雪儿一听顾叔叔要走,小嘴一瘪,眼泪立刻涌出来:“不要……顾叔叔不走……”
欢欢也不乐意了,跑过去一把抱住顾清宴的腿,耍赖:“我不让你走!”
哎呦,顾清宴这颗心啊,当时就化了。
这香香软软的小人儿,谁能不喜欢?
他抱起欢欢,走到床边哄雪儿。
心里那点念头疯长——什么都不要了,就要这两个小蛋糕。
陈白露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没想到,两个孩子对顾清宴感情这么深。
她像是不习惯他突然这么有边界感,但她没开口挽留,只是顺着他的话,对孩子们说:“叔叔还有工作要忙,你们要听话。”
回圣水观的车上,苏无尘还是不放心,用胳膊杵了杵旁边的清微:“咱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歇一下,下午早点过去。”
清微没答话。苏无尘扭头一看,清微已经睡着了。
再瞧瞧车里其他人,也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这几天,谁都没休息好。
苏无尘撇撇嘴,心想:这几个,都不行啊,熬几天夜就不顶事了。
病房里,雪儿得定时下床活动,排气。
比起陈白露这个亲妈,顾清宴做这些事更细心熟练。
他一点也不嫌弃雪儿身上那股术后吊大蒜水的特别味道。
下午,阳光正好。
顾清宴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处理工作。
公司刚搭建的动漫版块正忙,他人在京市,只能隔着屏幕远程指挥。
陈白露本是哄欢欢午睡,哄着哄着,自己也撑不住了,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这几天也到了极限,睡得沉,竟然打起了轻轻的鼾。
欢欢觉得妈妈的鼾声好笑,捂着嘴偷偷乐。
顾清宴看出陈白露这是累大了,赶紧对欢欢做了个“嘘”的手势。
欢欢立刻捂住嘴。顾清宴示意欢欢也睡一会儿,自己走过去,给母女俩轻轻拢了拢被子。
雪儿看着顾叔叔这么细心地照顾妈妈,不禁露出了笑容。
说真的,她早就把顾叔叔当成自己的爸爸了。
她就想一直这样,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生活。
顾清宴盖好被子,又检查了雪儿的吊瓶,见还有半瓶,递给她一盒切好的水果,然后坐回旁边的椅子,继续处理工作。
陈白露这一觉,直睡到晚上八点才醒。
刘姐也来了,带了晚饭。
见她醒了,招呼她去洗把脸吃饭。
顾清宴见她醒了,站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
刘姐看出两人之间有些生分,像是闹了别扭,想挽留顾清宴多待几天。
顾清宴摇摇头:“不了。”
两个孩子面露不舍。
他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温声说:“可以打视频。忙完了,叔叔再来看你们。”
陈白露说:“我送你。”
两人一起走出病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无人的电梯里,她看着他的侧影——
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几天没刮的胡茬,疲惫却挺直的脊背……还有孩子们依赖他的话。
心里那堵墙,轰然塌了一角。
她轻咳一声,率先开口,声音有点急:“你……不吃点东西再走吗?”
顾清宴听见她关心,耳根微红,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去机场吃。”
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口。
顾清宴说:“我走了。”
说完就要转身。
“顾清宴。”陈白露又叫住他。
他停下,等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