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的额头抵着顾沉的,泪水滚烫,身体却因为后怕而一片冰凉。他感受到顾沉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这让他破碎的心跳终于找回了一点节奏。
不能倒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与决断,尽管眼眶依旧通红。
“梅里。”他的声音沙哑却稳定,“急救包。”
“是!”梅里早已将多功能急救箱拎在手中,迅速上前,单膝跪在顾沉另一侧,利落地打开。
米迦小心翼翼地托起顾沉的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梅里默契地递上剪开衣物用的医用剪刀、止血凝胶和生物绷带。
他的手稳得惊虫。他快速而精准地剪开顾沉身上破损不堪的作战服,露出下面遍布青紫和擦伤的身体。
当看到顾沉左肋下有一片不自然的凹陷和深色淤血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疑似肋骨骨折,可能有内出血。”梅里在一旁快速判断,语气凝重。
米迦抿紧唇,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他先清理掉明显的污物,然后熟练地喷上大面积的止血和消炎凝胶,最后用能自动贴合、施加均匀压力的生物绷带将顾沉的胸腹部仔细地缠绕固定起来。
在整个过程中,他的指尖一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只有在进行包扎动作时才强制稳定下来。他的目光始终锁在顾沉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化。
当绷带缠好,顾沉因为身体被移动和触碰而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时,米迦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确认顾沉并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的呻吟,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米迦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撑住旁边的岩石才稳住。
“将军!”梅里立刻扶住他,脸上写满了担忧,“您怎么样?”
米迦闭眼缓了两秒,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小腹,那里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明显下坠感。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
“我没事。”米迦推开梅里的手,目光扫过荒芜的地平线,眼神锐利,“‘清理者’的母舰可能还在附近。我们等不起上将的支援,也不能直接回主星。”
梅里一怔:“那我们怎么办?”
就在这时,米迦的个虫终端发出了一声代表最高优先级加密信息的微弱震动。他立刻点开,上面只有一行来自云翊,经过无数次跳转和伪装的信息:
【安全屋‘象牙塔’已启动,坐标附后。医疗团队待命,绝对洁净。路线已规划,信标引导。速来。——云翊】
米迦盯着这行字,眼眸中掠过复杂的情绪。有对挚友及时援手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逼出的沉重决绝。
连远在帝都搞研究的云翊都为他准备好了退路……而他们名义上的家,公爵府,此刻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修斯管家或许忠心不二,但那只“影”卫的集体失声,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他不敢用顾沉此刻脆弱的生命去赌那份“或许”。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梅里,改变计划。”他看向副官,迅速决断,“立刻返回‘夜鸮’。目标,云翊提供的‘象牙塔’安全屋。”
“‘象牙塔’?”梅里显然没听过这个代号,但出于对米迦的绝对信任,他没有任何疑问,“明白!我立刻调整撤离方案,接入对方提供的导航信标!”
“动作要快。”米迦低头,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顾沉脸颊的尘土,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破釜沉舟的温柔与坚定,“我们必须抢在所有虫反应过来之前,消失。”
他不再看那片带来无数痛苦和阴谋的星空,而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怀中这个呼吸微弱的雄虫身上。
这一次,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的雄主,杀出一条生路。
梅里的动作快得像一道旋风。他一边指挥两名队员在附近更高处建立临时警戒点,监视天空,一边让另外四名队员迅速从突击舱里拖出便携式担架。
“将军,担架!”一名队员将折叠的担架迅速展开。
米迦看了一眼那坚硬的担架,又看了看顾沉苍白脆弱的脸,眉头紧蹙。
“等等。”他哑声阻止,然后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作战服,仔细地铺在担架上,做了一个柔软的垫层。“小心点,他肋骨有伤。”他低声叮嘱,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
队员们会意,动作放到最轻,协同着将顾沉平稳地转移到担架上。当抬起担架时,昏迷中的顾沉还是因为身体的移动而无意识轻哼了一声,眉头痛苦地拧紧。
这一声让所有队员的动作都顿了一瞬,米迦更是瞬间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稳住!快走!”梅里低喝一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小队立刻行动起来,组成一个紧密的防护队形。两虫在前开路,四虫抬着担架居于中间,米迦和梅里一左一右紧贴着担架,其余队员断后,所有虫都保持着高度警戒,向着“夜鸮”隐藏的方位快速移动。
这段路并不长,但在米迦感觉里却无比漫长。每一次颠簸,顾沉微弱的蹙眉都让他心惊肉跳。他一只手始终虚扶在担架旁,另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闷痛的小腹,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分不清是累的还是痛的。
“夜鸮”的隐形舱门在他们靠近时悄然滑开。
“直接进主舱!瓦珂,准备急救!”梅里边指挥边跃入舰内。他喊的“瓦珂”,是小队中曾在军团医疗兵选拔中拿过头名,急救技能最扎实的老兵。
“收到!”一个面容沉稳的雌虫立刻应声,迅速从舱壁的应急医疗柜里取出急救包。
担架被平稳地放置在主舱相对开阔的区域。瓦珂立刻上前,动作麻利而不失轻柔地剪开顾沉身上残留的破碎衣物,检查伤势。
他一边给顾沉接上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一边快速汇报:“生命体征非常微弱!体温过低,严重脱水,左侧3、4肋骨疑似骨折,精神波动……几乎探测不到。”
监测仪屏幕上,几条代表生命线的曲线低缓得令虫心慌。
米迦半跪在担架旁,紧紧握住顾沉冰凉的手,感觉那点微弱的温度正在从他指缝间流失。
“静脉通路,建立了吗?”他声音干涩地问,目光死死盯着瓦珂的动作。
“正在建立!需要高渗营养液和神经稳定剂!”瓦珂额头见汗,但手极稳,很快找到了血管,将针头推入。
就在这时。
“警告!侦测到高能反应接近!是大型舰船跃迁出口波动!”舰载AI冰冷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所有虫的脸色都变了。
“快!关闭舱门!立刻启航!”米迦厉声命令,声音因为焦急而劈裂。
“引擎预热。接入导航信标,计算最快跃迁路线!”梅里扑向指挥席,吼声回荡在舰桥。
“舱门关闭!”
“引擎启动!”
“信标已锁定!路线计算中……”
“夜鸮”剧烈地震动起来,尾部推进器爆发出耀眼的蓝光,强行从隐匿状态转为全力推进,猛地从星球表面蹿起。
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原本悬浮的位置上方,空间一阵扭曲,那艘线条凌厉的“清理者”母舰如同幽灵般显现,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方的废墟。
数道探测光束迅速扫过地面,恰好捕捉到“夜鸮”跃起时留下的尾焰轨迹。
“目标逃脱!发现未知舰船信号!”
“锁定它!别让他们跑了!”
“清理者”母舰立刻调整方向,引擎过载,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朝着“夜鸮”逃离的方向猛追过去。
舰桥内,米迦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追击的敌虫。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顾沉身上。
瓦珂已经给顾沉注射了药物。监测屏幕上,那几条微弱的曲线似乎因为药物作用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升。
顾沉依旧昏迷着,一动不动。
米迦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上。他看着顾沉苍白安静的睡颜,外面是紧追不舍的致命威胁,里面是摇曳将熄的生命之火。
他俯下身,在顾沉耳边用尽所有力气,低语道:
“撑住……求你了,雄主。我们马上就安全了……”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顾沉听,还是说给他自己那颗正在被恐惧和希望反复撕扯的心。
“夜鸮”在星海中疯狂逃窜,引擎喷射出前所未有的炽热蓝光,将星云都撕开一道裂口。
后方,“清理者”母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咬住,不断有试探性的能量炮火擦着“夜鸮”的护盾掠过,激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
舰身因规避动作而剧烈颠簸。
“护盾能量持续下降!对方想把我们留在这里!”梅里在指挥席上急道,双手在控制台上快成一片虚影。
“不能硬拼。跃迁准备还需要多久?!”米迦的声音从主舱传来,他半跪在担架旁,一只手死死抓住旁边的固定环,另一只手则紧紧护在顾沉身侧,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缓冲着大部分颠簸。
“三十秒!……二十秒!”
就在这时,生命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顾沉的心跳曲线骤然变成了一条疯狂抖动的乱线。
“心室颤动。是急性心源性问题!”瓦珂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刻准备除颤设备,“将军,必须立刻进行电击。但现在的船体状态……”
在如此剧烈的晃动中进行电击,无异于刀尖跳舞。但不做,顾沉可能撑不过下一秒。
米迦的目光扫过监测屏上那条代表死亡前奏的混乱线条,又落回顾沉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一秒犹豫。
“按住他。瓦珂,动手!”米迦的声音劈开了嘈杂,他用身体更沉重地压住顾沉的下半身,空出的手也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瓦珂一咬牙,将除颤仪电极果断地按在顾沉胸口。
“砰!”
顾沉的身体在电流冲击下猛地一弹。
监测屏上的乱线依旧刺眼。
“能量加大!”米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砰!”
第二下更强烈的电击。
那混乱的线条猛地一滞,然后,极其微弱地,重新恢复成了虽然低缓,但规律起伏的波形。
成功了……暂时。
米迦和瓦珂同时脱力般地喘了口粗气。米迦感到一阵虚脱,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也正在这时,梅里的声音再次炸响:“跃迁准备就绪。抓稳了。”
“夜鸮”猛地向前一窜,舰首前方,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皱,瞬间撕裂开一个五彩斑斓,充满未知能量的跃迁通道入口。
“锁定‘象牙塔’信标!跃迁!”
“夜鸮”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片光怪陆离的通道,瞬间消失在正常的宇宙空间中。
巨大的过载力将米迦狠狠按在舱壁上,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却始终没有松开护着顾沉的手。
几秒钟后,飞船恢复了平稳。
舷窗外只剩下扭曲流逝的流光时,死寂般的安静笼罩下来。只有生命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证明着刚才的生死一线。
他们暂时甩掉了追兵。
米迦缓缓滑坐下去,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仿佛都已耗尽。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顾沉垂在担架边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顾沉沉睡的侧脸,听着监测仪那微弱却稳定的声音,仿佛这是宇宙间唯一的乐章。
瓦珂沉默地调整着输液的速度,偶尔抬头看一眼监测数据,又看一眼相互依偎的将军与公爵,最终只是更细致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舷窗外,是飞速后退,扭曲的流光;舰艇里,米迦疲惫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担架边缘,感受着顾沉微弱的脉搏透过皮肤传来。
“坚持住,我们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