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合上电脑，看了眼手机日历提醒——明早九点五十的合规会议。他放下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王工回复的“好”字。此刻是晚上九点四十五，离次日会议开始还有整整十二小时零五分钟。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工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外衣还没脱。他把资料放在桌上，抬头看见投影已经打开，页面上是几组对比图：一边是国内某品牌因图案侵权被海外平台下架的新闻截图，另一边是他们自己产品包装的设计稿。
“你动作挺快。”王工坐下，语气有点意外。
“昨晚查了些东西。”陈砚舟拉开椅子坐进去，“有些事不能再拖。”
投影切换到第一张幻灯片，标题是“我们差点踩中的坑”。下面列了四项：商标命名冲突、传统纹样使用边界、人物肖像授权缺失、宣传语重复注册。
“这个‘心火不灭’，本来打算用在春季新品上的。”陈砚舟指着其中一条，“结果发现加拿大有个冥想品牌注册过，类别重合度很高。如果直接推，上线两周就可能收到投诉。”
王工皱眉：“这名字听着也不算特别，真会撞？”
“不是听起来像不像的问题。”陈砚舟翻页，弹出一份欧盟广告法摘要，“关键是你有没有证据支撑。说‘千年传承’，得拿出百年以上的工艺记录。没有的话，就是虚假宣传。”
王工没说话，低头翻自己带来的合同模板。
“我知道你以前做事习惯先划红线。”陈砚舟语气没变，“但这次我不想听‘这个不行’，我想知道‘怎么才能行’。”
王工抬眼看了他一下。
“我不是要绕规则，是想把规则变成工具。”陈砚舟打开笔记本，蓝笔写的清单投到了大屏幕上，“今天定三件事：第一，哪些内容必须改；第二，谁来负责查；第三，以后怎么做才能不反复。”
王工点点头：“可以。但我得提醒你，法务流程加进去，节奏会慢。”
“慢比错好。”陈砚舟说，“我们现在卖的不只是灯，是文化输出。别人看一眼觉得有问题，平台直接封店，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投影切到下一个案例，是一款茶具包装用了少数民族图腾，被举报后罚款三十万。
“这不是审美问题。”陈砚舟指着图，“是认知差。我们认为是传统美，人家认为是文化挪用。一旦被认定商用未经授权的传统符号，赔钱都是轻的。”
王工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们设计组那边能接受吗？让他们每张图都写来源？”
“我已经跟小李聊过了。”陈砚舟说，“他说之前为了赶进度，参考了一本电子图册里的清代窗棂图案，没记出处。现在那款打样暂停了，等确认安全再推进。”
王工眼神变了：“他自己说的？”
“主动提的。”陈砚舟点头，“我没批评他。说实话，这种事早晚会出，现在发现还不晚。”
王工调整坐姿，将合同摊在桌面上，开始逐条核对现有合同条款。
“我建议搞个双签制。”陈砚舟继续说，“所有对外物料发布前，设计负责人和法务一起签字。五项必查：纹样来源、命名冲突、人物肖像、文化符号、海外注册状态。”
“听起来像走流程。”
“流程不是束缚。”陈砚舟说，“是保护。比如灰白灯那个新名字‘藏焰’，既保留了原意，又避开了风险。这不是妥协，是升级。”
王工嘴角微微牵动：“你还真想得出这种名字。”
“林悦教的。”陈砚舟顿了顿，“她说我们不是在卖产品，是在做翻译。翻译就得讲语法，守规矩。”
王工笑了声：“文科生还挺会比喻。”
“不管比喻不比喻。”陈砚舟打开新文档，“我现在要你配合做一份《合规执行手册》，分四块：商标使用规范、设计元素边界、宣传文案避雷、签约注意事项。不用法律术语，写成操作指南，让设计师也能看懂。”
王工拿起笔，在纸上开始列条目。
“第一条。”陈砚舟说，“禁止使用未授权的传统纹样。但公共领域的通用图案可以用，比如回字纹、云雷纹这些常见样式。”
“那怎么判断是不是公共领域？”王工问。
“两个标准。”陈砚舟调出系统给的知识，“一看是否属于普遍流传的通用形制，二看有没有独创性结构。如果某个非遗项目注册了特定变体，就不能照搬。”
王工记下要点，又问：“那我们之前那些包装呢？要不要全部重做？”
“没必要一刀切。”陈砚舟说，“先标记高危项紧急调整，剩下的逐步补材料。你现在就把手头所有合同里的模糊条款改掉，特别是授权范围那部分。”
王工点头，当场打开电脑修改。
“还有件事。”陈砚舟说，“下周起每周开一次‘合规快会’，集中答疑。别让设计师做到一半才发现不能用，浪费时间。”
“行。”王工合上电脑，“我回去就整理一份待审清单，发给你确认。”
会议开了不到四十分钟。
结束时，王工抱着文件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们这次反应够快的。”
“再慢一步，可能就被人告了。”陈砚舟说，“现在不是拼速度的时候，是拼稳的时候。”
王工走了。
陈砚舟回到工位，打开内部系统，上传了刚定下的合规包。几分钟后，提示音响起，设计组提交了第一份初审记录。
陈砚舟端起茶杯时才发现茶已凉透，他顺手将杯子倒扣在桌角，目光重新落回样品桌的三盏灯上。
他打开邮箱，昨天那份行业简报还在。标题是《近期多起中国文创产品遭海外平台下架》。他点开附件，把最新案例复制进手册补充页。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团队群消息跳出来，小李发了个文档“清代窗棂图案溯源比对表，已按你说的标准做完筛选，剩下三个可商用版本。”
陈砚舟点开查看。
表格做得整齐，每一项都标了来源类型、是否进入公共领域、是否有注册记录。最后备注写着：“简化线条后，灵感说明已加上——‘源自清代民间建筑装饰元素’。”
他回复了一个“好”。
刚放下手机，王工又发来消息：“三份宣传协议的授权条款已修改，请审核。”
陈砚舟点开附件，改动的地方都标了黄底。原来模糊的“合法使用相关元素”被替换为“所用图案均来自公共领域或已获授权”，还增加了侵权责任追偿条款。
他往下拉，看到最后一句新增内容：“若因文化符号使用引发争议，乙方需提供完整素材溯源证明。”
陈砚舟点了通过。
下午三点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笔记本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红笔划掉的‘物流困境’字迹被阳光镀上金边，而新添的‘合规审查机制启动’则隐在阴影里，像是在等待被照亮。
他打开空白文档，准备起草下一步执行计划。
手指刚碰到键盘，邮箱提示音再次响起。
一封自动推送的注册公告弹了出来。
标题是：【国家知识产权局】您关注的商标“藏焰”已于今日完成初步受理。
当‘藏焰’商标受理通知弹出来的瞬间，陈砚舟突然想起昨夜查案例时看到的那条新闻——某个品牌因商标纠纷被全网下架，创始人蹲在仓库里数库存的照片。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像是在与过去的侥幸心理做最后的告别。
陈砚舟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半秒，最终将‘执行计划’四个字删除。当‘品牌合规运营方案V1.0’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个文件名——它代表着从‘做产品’到‘做规则’的蜕变。
V1.0的文档标题刚定下，内部通讯软件突然弹出消息——设计组小张：‘陈总，加拿大那边发来律师函，说‘藏焰’和他们的‘hIddEN FLAmE’商标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