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那股温热腥臊的感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神经,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竹竿…那原本用来吓唬人的竹竿…竟然…
“发你娘的什么呆!想死吗!”
胡大膀的怒吼和兵刃碰撞声把我拉回残酷的现实。他刚刚拼着胳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才用短斧砍翻了那个虬髯悍卒。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而此刻,更多的闯军老营兵,正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云梯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城头已经彻底变成了血肉磨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舍生忘死的搏杀。刀剑疯狂地碰撞、砍入肉体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搏命者的怒吼……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刺激着人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我看到平时一起蹲在墙根、分食一块干饼的同伴,被凶悍的闯军砍倒在地;也看到几个守军红着眼睛,用长矛将一名刚刚登城的敌人乱刃分尸,推下城墙。温热的鲜血很快浸透了城墙马道的每一块砖石,汇聚成涓涓细流,然后又被人脚踩踏,变得滑腻不堪,几乎无法站稳。
赵兵也终于被这极致的环境逼出了凶性,或者说,是绝望下的疯狂。他捡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把缺口腰刀,像一头受惊的野兽,躲在垛口的阴影里,看到有闯军爬上来,就不顾一切地嚎叫着冲上去乱砍乱噼,虽然毫无章法,但那副拼命的架势,倒也让他侥幸又活了下来。
但我们这段城墙的压力越来越大,如同被洪水不断冲击的堤坝,随时可能崩溃。闯军的老营太悍勇了,他们似乎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顶着不断落下的石块和偶尔泼下的滚烫金汁,前仆后继,死不旋踵!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胡大膀浑身是血,喘着粗气,动作也慢了下来。此时的场景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我的头顶,几乎让我窒息。
“顶住!援兵马上就到!”
赵千总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本人也挥舞着战刀在浴血奋战,但他的呼喊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和遥远。
就在我感觉最后的力气也要耗尽,一个闯军狰狞的面孔几乎贴到我眼前,他手中滴血的钢刀再次扬起,下一秒就要斩落我的头颅时——
一阵急促、密集、如同爆炒豆般却又更加沉闷震撼的巨响,突然从城墙内侧的马道方向猛烈传来!
“砰!砰!砰!砰!砰!”
这声音截然不同于弓弦的震动和火炮的轰鸣,更加清脆、连贯,带着一种奇异的、撕裂空气的尖锐感,瞬间压过了战场上的大部分喧嚣!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正在疯狂攀爬云梯的闯军中,有好几个像是被无形巨锤迎面击中,身体猛地一顿,胸口、面门瞬间爆开一团团血雾,发出凄厉的惨叫,直接就从半空中栽落下去!
其中一个穿着明显比普通士卒精良、正在大声呼喝指挥的小头目,脑袋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突然碎裂开来,红白之物飞溅!
凶猛如潮的攻势,竟然为之一滞!那些悍不畏死的老营兵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疑和茫然!
“是火枪!咱们的火枪队!”有人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用变调的声音嘶喊起来!
我挣扎着回头望去,只见一队约五十人、穿着统一棉甲、头戴铁盔的士兵,正排成三排紧密的队列,站在相对安全的城头后方空地上。他们手中端着造型奇特的、带着一根弯曲铁钩的长铳,面对前方惨烈的厮杀和纷飞的箭矢,动作却异常沉稳。
在军官短促有力的口令下,第一排士兵冷静地瞄准、扣动扳机,然后迅速后退,第二排上前,接着是第三排……白色的硝烟从铳口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燃烧羽毛的混合气味。
与此同时,一阵杂沓而有力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响起,约两百名原本在城内待命的骑兵,在吴千总的带领下,沿着马道冲上了城头!他们虽然失去了马匹的冲击力,但作为生力军,他们装备更好,训练更有素,挥舞着锋利的马刀,如同猛虎入羊群般加入了最危险的战团,瞬间就将几处濒临失守的垛口 守住!
“兄弟们!王虎将军带援兵来了!跟老子杀!把这群狗娘养的赶下城去!”赵千总那如同雷霆般的怒吼,如同给所有守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王将军亲自挥舞着长枪,带着亲兵和火枪队,如同磐石般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援军的到来,尤其是那从未见过、却威力惊人、声震四野的火枪齐射带来的巨大心理震撼,让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士气陡然振作!
“杀——!”胡大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痛苦和疯狂的狞笑,再次抡起已经砍出缺口的短斧,扑向敌人。
赵兵也像被打了一针鸡血,跟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手中的破刀挥舞得更猛。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我捡起地上一杆沾满血污的长矛,咬着牙,对着一个正试图爬上来的闯军,用尽全身力气猛刺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闭眼,死死盯着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脸,感受着矛尖刺入肉体的阻力。
闯军这精心策划、势在必得的攻势,被这突如其来的顽强抵抗和陌生而犀利的火器硬生生遏制、挫败了!他们丢下了远比之前更多的尸体,如同退潮般狼狈地败下阵去。急促而清晰的鸣金收兵声,从城外闯军后阵传来,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当最后一个闯军的身影消失在城墙边缘,南门城头出现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伤者痛苦的呻吟和幸存者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所取代。
我再一次瘫倒在血泊和尸体中间,背靠着冰冷而沾满粘稠液体的垛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把肺都喘出来一样。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牙齿都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