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的上午,几乎和第四天一样,闯军重复着昨天的动作。南门外的闯军依旧只是驱赶着流民进行着象征性的攻击,甚至比昨天还要敷衍。那些“流民”冲锋的距离更短,退却得更快,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他娘的…太安静了…”快到中午的时候,连经验丰富的胡大膀都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眉头紧锁,“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子这心里头,咋这么不踏实呢?”
赵兵靠在垛口上,几乎要打瞌睡,含糊道:“猫哥…我看闯贼是没招了,粮食也不多了吧…连南门都懒得打了…”
连日的轻松让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守军都产生了一种错觉,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我甚至开始怀念起家里那碗虽然稀薄却热乎的野菜湖湖,想起娘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恍惚,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海平面。就在午后太阳微微偏西,人最容易困倦懈怠的时刻——地狱的大门,毫无征兆地在我们面前轰然洞开!
新一波的,看起来与往日毫无二致的“流民”队伍,再次被督战队驱赶着,慢吞吞地向着城墙挪动。我们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大多数人只是懒洋洋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连起身都懒得。
但是,当这群人冲到了离城墙不到一箭之地,进入一个看似安全的“缓冲区”时——
惊变骤生!
那些原本步履蹒跚、眼神麻木的“流民”,突然像被集体注入了狂暴的灵魂!他们勐地发出一阵非人的咆哮,奋力撕扯掉身上破烂的外衣,露出了里面厚实的、浸过油的棉甲,甚至还有零散的铁甲片在昏黄的日光下闪着冷光!
他们佝偻的身躯瞬间挺直,眼神变得如同嗜血的狼群,充满了疯狂与杀戮的欲望!数十架远比之前所见更加粗壮、顶部包裹着铁皮的沉重云梯,被他们以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扛起,如同一条条黑色的巨蟒,猛扑向城墙!
“轰!轰!轰!”云梯重重砸在墙砖上的闷响接连不断,几乎震得我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在同一时间,后方闯军阵中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声!十几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吕公车,覆盖着湿漉漉的、沾满泥土的厚重牛皮,被健牛和人力奋力推了出来!
这些庞然大物有效地阻挡了城头试图反击的箭矢。更可怕的是,从吕公车后面,以及闯军后阵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密集如飞蝗、又准又狠的箭雨!目标明确——压制城头所有可能露头的守军!
“操他姥姥!是闯贼的老营!精锐!他们他娘的扮成了流民!”
胡大膀的嘶吼声瞬间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恐惧,“起来!都起来!快!礌石!金汁!快他娘的倒啊!”
城头瞬间陷入了极致的混乱!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勐烈到极致的攻击完全打懵了!致命的箭矢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如同冰雹般倾泻在垛口上、女墙后,打得砖石碎屑飞溅,压得我们根本抬不起头!
我只能死死趴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耳边“夺夺夺”的箭矢入木声和身边同伴中箭后的闷哼与惨叫。
“噔噔噔…”沉重的、疯狂的攀爬声已经从城墙外侧清晰地传了上来,混合着下面传来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嚎叫:“先登禹州!赏银千两!”
“挡住!快给老子挡住他们!”是赵魁千总的声音,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厮杀声淹没。
“王三!赵兵!跟老子上!再怂就是个死!”胡大膀眼睛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把备用短斧,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冲向离我们最近、一架云梯靠上的垛口。
我和赵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那毫无血色的、极致的恐惧,赵兵甚至吓得尿了裤子,裤裆湿了一片。
但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立刻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我们像两个提线木偶,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手中的竹竿和长矛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刚冲到垛口边,一个戴着熟铁盔、满脸虬髯、眼神凶厉如鹰的闯军悍卒就“嗖”地一下冒了出来!他动作快如闪电,手中那柄带着暗红色血渍的腰刀带着一股恶风,直噼胡大膀的脖颈!
“狗杂种!”胡大膀怒吼一声,猛地侧身,用短斧险之又险地格开,“锵!”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那悍卒力气极大,震得胡大膀倒退半步。
那悍卒狞笑一声,根本不理会胡大膀,反手一刀又狠又辣地砍向旁边还在发抖的赵兵!赵兵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摔去,手里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杀!”几乎是同时,另一个闯军也从旁边悍不畏死地翻上了垛口,手中长矛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向我刺来!那矛尖在我眼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
我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都停滞了。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看到那致命的矛尖,几乎是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把我那杆削尖的竹竿胡乱地往前一捅!感觉竹竿前端似乎戳到了什么坚韧又软塌的东西,然后一股温热、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溅到我脸上,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吓得猛地松开竹竿,踉跄着后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粘稠的血泊里。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睁眼一看,那个试图杀我的闯军,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插在他腹部、还在微微颤动的竹竿,然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软软地瘫倒下去。
“我…我杀人了…”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咙,我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