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屏幕还亮着,画面停在那人偶的眼睑抽动的一瞬。我盯着它,手指扣在快门键上,不敢松开。刚才那一下是错觉吗?还是我的神经已经开始崩解?
陈砚靠在墙边,呼吸声断断续续。他的右眼红得发暗,像是淤血渗进了瞳孔深处。他抬起手,指节僵硬地抓了抓喉咙,发出一声低哑的咳嗽。
就在这时,第一具人偶动了。
不是脸,也不是手。是嘴唇。
微微张开,像被无形的线牵了一下。
然后第二具、第三具……七张小嘴同时启开,没有声音先出来,只有空气在它们之间震荡,形成一种肉眼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波动。我的耳膜开始震痛,左耳后的旧疤猛地一烫,仿佛有根针从里面往外扎。
接着,歌声响了。
调子很熟,是我小时候听过的那种摇篮曲,但七个声音叠在一起,高低错落,节奏却诡异地一致。一个音还没落,下一个已经升起,像一圈圈涟漪撞进脑子里。我踉跄一步,膝盖撞到摇篮边缘,相机差点脱手。
“别听!”陈砚突然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动作快得不像个病人。他从衣领里扯出一条银链,冰冷的金属瞬间缠上我的皮肤,绕了两圈,死死扣住脉门。
我疼得吸了口气,“你干什么——”
“它们在录你。”他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的脑波……你在想什么,它们就知道什么。”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七具人偶。它们依旧躺着,嘴巴一张一合,歌声持续不断,可我分明看见,其中三具的眼睛正缓缓睁开,漆黑的瞳仁泛着油光,像浸在脏水里的玻璃珠。
我举起相机,想拍下这一幕。取景框刚对准中间那人偶的脸,镜头忽然剧烈扭曲,画面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雪花乱跳。我迅速切换到手动模式,关掉自动对焦——老园丁说过,眼睛会骗,手不会。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中央那具最大的人偶。
银链随着我的动作绷紧,陈砚被拖得往前一倾,但他没松手,只是跟着我挪步,脚步沉重,像是每走一步都在对抗某种内在的拉力。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人偶的衣领。布料是棉质的,带着潮湿的霉味,缝线细密。我轻轻掀开一角,内衬上有一行刺绣,针脚极小,颜色接近布料本色,若不贴近几乎看不见:
**第七次实验体07号**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07号。
我身份证上的编号尾数就是07。租房合同、医院档案、甚至童年病历卡,所有文件最后两位都是07。我一直以为是巧合。
现在我知道了。
我不是被选中的租客。
我是被送回来的零件。
我慢慢缩回手,却发现指尖沾了点湿。低头一看,那枚手印留下的血痕不知何时又渗了出来,顺着掌纹往下滑,滴在人偶裙摆上,像一滴泪。
歌声还在继续。
而且变了。
原本错落的音符渐渐归拢,变成整齐划一的哼唱,像是某种仪式的前奏。墙壁开始震动,不是整片墙,而是那些血手印的位置——每一个印记周围,水泥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黑液从中渗出,顺着墙面往下爬,像藤蔓一样延伸。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闪出画面:七个孩子跪在地上,穿着红睡裙,头低垂,齐声说:“妈妈,我们等你好久了。”
我甩了甩头,想把幻象赶出去。可那声音太真实了,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
“林镜心!”陈砚猛地拽了一下银链,把我拉回现实,“别让它们同步!你现在的情绪就是信号源!冷静!”
我咬住嘴唇,尝到铁锈味。我不能慌。如果这真是母体融合的最后阶段,那么我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成为她重生的燃料。
我再次看向那七具人偶。
她们的胸口开始轻微起伏,像是有了呼吸。裙摆下露出的小脚也微微动了一下,脚趾蜷缩,又放松。
这不是玩具。
这是容器。
和我一样的容器。
只是她们失败了,而我还活着。
或者说,我还没彻底死去。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七具?实验失败了七次,可我只听说第六个容器死在墙里。剩下的呢?她们的意识去了哪里?
答案就在歌声里。
她们没消失。她们被留在这里,成了“卵”。
等待一个完整的意识来唤醒。
我转头看向陈砚,“你说它们在录我的脑波……那你呢?你有没有感觉什么不一样?”
他脸色发青,额角暴起一根血管,右手紧紧攥着银链另一端,指节发白。“有……我听见她在说话。”
“谁?”
“林晚。”他闭了闭眼,“她说……‘守卫者协议已激活,最后一道防线即将瓦解’。”
我心头一沉。
他还记得这个名字。说明他姐姐的笔记没骗人。他也曾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你现在是谁?”我盯着他的眼睛,“是你在跟我说话,还是她借你的嘴在说?”
他没回答,只是喘得更重了。
就在这时,头顶的通风管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在里面爬行。
接着是铁皮被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一道黑影快速掠过管道口,带起一阵尘灰。然后,一个声音从缝隙里挤出来,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字句:
“快逃!它们不是人偶……是卵!”
是老园丁。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撞到喉咙。
可那声音戛然而止,只剩金属刮擦的声响,由近及远,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管道迅速撤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不是完全安静。
人偶的歌声停了,但空气中还残留着那种低频震动,像心跳的余波。七双眼睛全睁开了,黑漆漆地盯着我,嘴角依旧扬着那抹微笑,可那笑容已经变了——不再是甜梦般的弧度,而是像被刀刻出来的,生硬,冰冷。
我低头看自己被银链束缚的手腕。金属贴着皮肤,凉得刺骨。这链子是陈砚一直戴着的,说是修复档案时防静电用的。现在想来,或许另有用途。
他是想阻止我,还是保护我?
“如果你真是母体……”我靠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你能分清,是我在这儿说话,还是她在借我说话吗?”
他身体一僵。
还没等他回答,整间屋子的灯突然熄灭。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相机屏幕,幽幽地映出我们两张苍白的脸。我看见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右眼的红光一闪一灭,像快耗尽的电池。
而就在我转身想再看一眼人偶的时候,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件事:
中央那具人偶的手,动了。
不是抽搐。
是抬起来,食指缓缓指向我。
我屏住呼吸,慢慢后退一步。
陈砚仍跪在地上,握着银链的那只手开始颤抖。
通风管里又传来动静。
这次不是刮擦。
是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某种密码。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相机屏幕突然跳出一张新照片——明明我没按下快门。
画面里,七具人偶全部坐了起来,齐刷刷地望着镜头,脸上挂着同样的笑。
而站在我身后的人,不是陈砚。
是一个穿酒红丝绒裙的女人,发间别着珍珠发卡,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嘴角弯起,轻声说:
“宝贝,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