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在纸角跳了一下,慕清绾立刻用指尖蘸了掌心的血,压住燃烧的边缘。焦黑的纸面裂开一道缝,剩下的半截信笺没有再烧下去。
“泪痣在左,替身在右。”
八个字残存在眼前,墨迹被火燎得发卷,但还能看清。
她盯着那行字,脑子忽然一震。前世冷宫的记忆翻了出来——姐姐慕清沅坐在窗下,素面朝天,眼尾干净,从没有过痣。可长公主身边那个总低着头的侍女,左眼角却有一颗红点,像朱砂点上去的一样。
那时她以为只是个寻常宫女,连名字都没记住。
现在想来,那人站姿、语气、走路的节奏,都和姐姐太像了。不是像,是本就是一个人在演两个人。
她低头看手中烧剩的信笺,又抬头看向被横梁压住的长公主。那人已经被谢明昭拖到了石台边,肩骨塌陷,脸上有灼伤,但眼神还活着,正冷冷地回望着她。
“你不是我姐姐。”慕清绾走过去,声音很平,“你是她身边的影子,被养大、易容、换命的人。你替她活,也替她恨。”
长公主没说话,嘴角抽了一下。
慕清绾蹲下身,把信笺举到她眼前。“这上面写的,是你自己的真相。你守着这个秘密,可你也怀疑过吧?你到底是谁?”
长公主闭上眼。
风从破顶吹进来,带着灰烬的味道。谢明昭站在青铜鼎旁,手里捏着一块玉佩的残片。那是之前从密室带出的双生玉,原本成对,如今只剩一半。
他摩挲着断口,低声说:“母后临终前说过,持此玉者,可证正统。当年先帝留下的遗诏之争,就是因为这玉分落两人之手。”
慕清绾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看向鼎上四个字——民心为鼎。
“如果守国靠的是血脉,那今日我们烧的就不该是棋盘。”她说,“而是百姓的心。”
谢明昭抬头看她。
“你看这鼎。”她把手按上去,“它不认姓氏,不认出身,它只认谁能让火不灭,让光不熄。双生玉不是为了争位,是为了共担。一个执权,一个护道。你我走到今天,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我是废后,是因为我们都没有放手。”
谢明昭沉默了很久。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龙纹佩。那玉原本温润,此刻却透出一丝微光,像是回应了什么。
“我一直觉得,正统在血里。”他慢慢说,“父皇传位给我,是因为我是嫡长。可后来我发现,蛊虫能控制我的身体,但控制不了我想做的事。百姓围在皇陵前挡蛊人,不是因为我姓谢,是因为他们信你能守住。”
他抬眼看她。“所以双生,不是两个皇子争天下。是你我站在这里,一个拿剑,一个掌火,一起把棋盘烧了。”
慕清绾点头。
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匹黑马冲进废墟,马背上的白芷满身尘土,衣袖撕裂,肩上有血。她翻身下马时踉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
“长公主逃了。”她喘着气说,“火起前她就走了,横梁砸下是假象,下面有人接应。我们追到山脊,只捡到这个。”
她递出一枚青铜面具。
慕清绾接过。
面具冰冷,表面有裂痕,眼孔周围积着灰。她用指腹擦去一侧污迹,露出边缘刻的小字——明玥。
她呼吸一顿。
这个名字她见过,在凤冠碎片最初的传承记忆里。玄水阁初代阁主,三百年前死于皇陵政变,传说其魂不散,留下七件信物,掌控轮回之咒的源头。
而这是第一件。
谢明昭也认了出来,脸色变了。“她不是自己在走。她是被人唤醒的。”
“不。”慕清绾握紧面具,“她是被需要的。有人要重启一切,所以必须先毁掉旧的秩序。长公主不是终点,她是钥匙。”
白芷靠着墙,声音发虚。“南疆那边传来消息,子蛊开始变异,已有村落整村失联。明刃营抓到一个蛊师,押送途中……对方咬舌自尽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明玥睁眼之时,双生归一。’”
废墟安静下来。
风穿过断裂的柱子,吹动残灰。慕清绾低头看手中的面具,裂痕正好横过左眼,像一道刀疤。
她忽然想起信笺上那句——泪痣在左,替身在右。
左是真身标记,右是替身身份。可若“明玥”才是真正的起点,那所谓的“左”,是不是也只是另一个被安排的位置?
她抬头看向昆仑深处。
雪峰之间有云层聚拢,形状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某种阵法的轮廓。
谢明昭走到她身边,龙纹佩贴在掌心,热度未退。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他忽然问,“在东宫读书,先生讲‘双生守国’,说的不是兄弟争位,而是两人同担天命。一个主外征伐,一个主内安民。后来这段被删了,说是忌讳。”
慕清绾看着他。
“没人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他说,“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不是皇子,是选择。”
白芷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她太累了,血从袖口滴下来,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慕清绾把面具收进怀中,转身走向青铜鼎。
鼎心还残留着凤冠碎片的气息,金光虽灭,但底纹仍在。她伸手抚过“民心为鼎”四字,指尖划过最后一笔的收锋处。
那里有一点凸起。
她用力一按。
鼎身轻震,底部缝隙弹出一块薄铜片。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字体古老,却是她熟悉的结构:
“双生非血,守国者心。一人执火,一人承渊。明玥未灭,轮回不止。”
她念完最后一个字,铜片突然自燃。
火焰蓝中带黑,烧得极快,转眼化为灰烬。
谢明昭看到她脸色变了。
“怎么了?”
她没回答。
她想起凤冠最初觉醒时的画面——冷宫地底,石像流泪,海棠树心浮现预言:“弃冠者得民心,守心者得天下。”
那时她以为是劝她放下权力。
现在她明白了。
那是在告诉她:**真正的守护,从来不是继承,而是选择成为那个人。**
而选择,意味着牺牲。
意味着下一个替身,已经在路上。
白芷坐在地上,忽然抬起头。
“你们听。”
远处山脊,有钟声。
一下,两下。
不是丧钟,也不是报时。
是某种仪式的开始。
慕清绾看向谢明昭。
他点点头。
她迈步向前,脚步踩在焦土上,每一步都带起细微的灰。谢明昭跟在她身后,手按在剑柄上。
白芷撑着墙想站起来,但腿使不上力。
钟声还在响。
第三下。
第四下。
慕清绾走出废墟,抬头望向昆仑主峰。
山顶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漆黑的洞口,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她的左手还流着血,血滴在面具“明玥”二字上,渗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