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阶梯尽头灌入,带着地底深处的寒意。慕清绾抬脚踏出最后一级石阶,足尖触到实地的瞬间,手腕上的疤痕猛地一烫,凤冠碎片在袖中嗡鸣不止。
前方一道巨门横亘于墓道尽头,石面刻满交错龙纹,中央嵌着一块凹槽,形状与她袖中玉符完全契合。谢明昭正背靠石壁调息,断剑拄地,右臂血迹未干,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
“你来了。”他声音低哑,却无半分迟疑,“门后有东西在动。”
她点头,取出玉符按入凹槽。咔哒一声轻响,符文亮起,残月纹流转如活物。但她没推动机关,反而退后半步。“这门不是用来开的,是用命祭的。”
谢明昭冷笑:“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话音落时,两人同时将手覆上玉符。她的血渗入缝隙,他的龙纹佩贴于另一侧,血脉之力交汇刹那,整座石门剧烈震颤。锁链崩裂之声接连响起,尘灰簌簌落下,门缝中透出幽蓝光芒。
他抽出断剑,猛然劈下。最后一道青铜封链应声而断,巨门轰然洞开。
强光扑面而来。主墓室穹顶镶嵌夜明珠,映得四壁生辉。中央一座黑玉龙椅巍然矗立,扶手上赫然插着一枚青铜虎符,表面浮雕鳞甲,隐隐泛着血光。那便是前朝遗失百年的调兵信物——兵符。
慕清绾刚要上前,脚下地面突地一沉。裂缝自龙椅四周蔓延开来,细密如蛛网,下一瞬,无数黑甲蛊虫破土而出,复眼猩红,口吐黏液,迅速围成一圈,将兵符牢牢护住。
“蚀骨蛊。”她低声说,“死人炼的,斩不断根。”
谢明昭一步挡在她身前,断剑划地为界,龙纹佩贴于剑脊。金光乍现,结界撑开三尺,蛊虫扑击被暂时阻隔。但不过片刻,最前一只蛊虫撞上光幕,黏液腐蚀之下,结界已现裂痕。
她不退反进,袖中三枚金针疾射而出,直取领头蛊虫双目。淬毒针尖刺入复眼,蛊虫抽搐翻倒,其余攻势稍滞。她趁机逼近,指尖扣住虫尸腹部,用力撕开。
内里滚出半枚令牌,青灰材质,边缘残月纹清晰可辨。
“玄水阁的信物。”她捏起令牌,指腹摩挲刻痕,“他们早在这里设了局。兵符不是钥匙,是饵。”
谢明昭喘了口气,额角渗汗。强行催动玉佩让他旧伤复发,血顺着袖口往下淌。“那就别碰它。”
话未说完,龙椅上的兵符忽然震颤加剧,表面龙纹竟缓缓剥离,化作光影腾空而起。两道虚影交叠浮现——正是他们站在门前的身影,却被扭曲拉长,最终凝成一条盘踞巨龙,双首并列,一睁一闭。
幻象袭来毫无征兆。慕清绾眼前骤然变暗,冷宫铁门吱呀开启,前世那杯毒酒正摆在案上,她看见自己伸手去拿。与此同时,谢明昭瞳孔骤缩,耳边响起长公主冰冷嗓音:“你以为你是真龙?你不过是我用脐血养出的影子。”
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剑尖微颤。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迷障。左手狠狠按上腕间疤痕,心头血涌向凤冠碎片。白芷教的解蛊咒语从齿缝挤出,每一个字都像刀割喉咙。光芒自她掌心炸开,扫过投影,虚影剧烈扭曲,终归溃散。
只剩一句残音回荡:“执棋者……终成棋子。”
余音未绝,地面再度震动。更多蛊虫自墙缝钻出,数量远超方才。谢明昭单膝跪地,结界彻底破碎,断剑横于胸前,护住她后背。
“不能再耗了。”他说,“要么走,要么毁掉兵符。”
她盯着那枚虎符,目光沉静。“毁不了。这是天命之物,只有‘执棋者’才能真正触碰。但长公主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把兵符变成了蛊阵中枢。一旦取走,整个皇陵的机关都会失控。”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收起金针,将残月令牌塞入怀中,“等它露出真正的破绽。”
话音刚落,兵符表面龙纹再次浮动,这次不再投影人形,而是显出一段古篆,浮于空中:
“双生守国,执钥者亡。”
谢明昭盯着那八字,忽然笑了声。“她说的是真的。先帝用双生术造我,就是为了有一天让我替她女儿镇住江山。可他没料到,最后能走到这里的,是你。”
她没接话,只将手按在龙椅扶手三寸之外的地面。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几乎不可见。她滴下一滴血,血珠顺纹路滑行,最终渗入兵符底座缝隙。
凤冠碎片骤然发烫。
“机关不在兵符本身。”她低声道,“而在它投下的影子里。”
谢明昭眯眼望去。果然,兵符在灯光下投下一截阴影,形状并非虎符轮廓,而是一枚钥匙状印记,正对龙椅下方某处暗格。
“你要开?”他问。
“不开。”她摇头,“现在开,就是触发总阵。但我知道它在哪了,就够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抬手,将龙纹佩摘下,递到她面前。“拿着。”
她一怔。
“万一你得亲手破局。”他说,“到时候,别犹豫。”
她没推辞,接过玉佩纳入袖中。温热的金属贴着手腕,与凤冠碎片隐隐共鸣。
外面传来隐约震动,像是远处机关又被激活。但两人皆未回头。此刻墓室内唯有蛊虫爬行之声,环绕四周,如潮水涨退。
谢明昭拄剑站直,右臂血流仍未止住。他抹了把脸,看向她:“接下来呢?”
她望着兵符,眼神清明。“先活过今晚。”
一只蛊虫突然跃起,直扑她面门。她侧头避让,金针出手将其钉死在地。虫腹破裂,又滚出半片残月纹,与先前那块恰好拼合。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接缝处的刻痕。那里藏着一行极小的铭文,肉眼难辨,却是新近刻入:
“钥启之时,母蛊当醒。”
她猛地抬头。
谢明昭也察觉不对。“你说母蛊已经醒了?”
“不是现在。”她声音压得很低,“是早就醒了。沈婕妤只是容器之一,真正的母蛊,一直藏在皇陵里。而这兵符……是在替它守门。”
他瞳孔一缩。
就在此时,龙椅背后的壁画悄然浮现血色纹路,勾勒出一个模糊人形轮廓,右手高举兵符,左手按心,姿态与慕清绾前世在冷宫所见的最后一幅密图完全一致。
她缓缓起身,左手紧握凤冠碎片,右手扣住三枚金针。
“他们想让我们拿兵符。”
“为什么?”
“因为拿了,就成了替罪之人。”她盯着那壁画,“谁触碰兵符,谁就会被认定为窃国者。而真正的母蛊,就能借‘清君侧’之名,彻底苏醒。”
谢明昭冷笑:“所以我们不能碰。”
“也不能走。”她补充,“一旦离开,机关判定无人继承,就会启动自毁。整个皇陵会塌,连带外面的守军一起埋葬。”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剑,将断刃插入地面。
“那就等。”
她点头。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满室蛊虫,面对那枚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兵符,面对墙上越来越清晰的血影。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开口:“谢明昭。”
“嗯。”
“如果我说,必须有人去碰兵符,才能破局……你会信我吗?”
他转头看她,眸光如铁。
“你若去,我就跟着。”
她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一只蛊虫悄然爬上她的鞋面,复眼泛着幽光。她不动声色,指尖金针蓄势待发。
就在虫足即将攀上踝骨的刹那——
她手腕一翻,针尖直刺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