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日灾劫后，蜀地坠入永夜
三千年前的蜀地，是被太阳神偏爱的土地。成都平原上，岷江的水悠悠淌过，灌溉着两岸的稻田，风吹过桑林，桑叶沙沙作响，蚕丛氏的子民们挎着竹篮采桑喂蚕，孩童们在田埂上追逐嬉闹，连三星堆的青铜神树旁，都常年飘着祭祀的香火。谁也没料到，一场源于天廷的灾劫，会让这片富庶之地瞬间坠入深渊。
传说天廷的扶桑神树上，栖着十只金乌，它们是太阳神的儿子，每日轮班驮着太阳巡行天际，给人间带来光明与温暖。可一日，十只金乌竟一同挣脱了神树的束缚，齐齐飞向蜀地上空。十轮烈日悬在头顶，光热汇成滚烫的浪，烤得大地寸寸干裂，岷江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河底的鹅卵石；田里的稻穗刚抽穗就被烤成焦秆，桑林的叶子卷成了脆片，连山里的熊罴都躲进最深的岩洞，不敢再出来。
古蜀人慌了，他们抬着玉璋、捧着桑蚕，跪在三星堆的祭祀台边向太阳神祈祷。老人们磕破了额头，妇女们哭哑了嗓子，可天上的金乌依旧扇动着火焰般的翅膀，将蜀地变成了一片火海。后来，一位路过的神射手心生怜悯，挽起巨弓，接连射落九只金乌。九道火光坠落在岷江之畔，化作九座焦黑的山丘，那山丘至今还留着被烈阳炙烤的痕迹，当地人叫它“金乌冢”。
只剩最后一只金乌，拼尽最后一丝神力，跌跌撞撞飞回三星堆的青铜神树之巅。可经此一劫，它的羽毛失去了熔金般的光泽，翅膀垂落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随着金乌的沉寂，太阳的光芒也从蜀地的天空中彻底消失，无边的黑暗像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这片土地。
永夜降临了。岷江的水结了半尺厚的冰，船桨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根本划不动；地里的麦苗刚冒芽就被冻僵，芽尖儿变成了暗褐色；桑蚕躲在茧里，连丝都吐不出来，家家户户的织机都蒙了尘。百姓们缩在茅草屋里，裹着单薄的麻衣，靠啃冻硬的青稞饼度日，每天都有人因为寒冷和饥饿倒下。他们又一次跪在祭祀台边，哭声顺着岷江的风飘远，可回应他们的，只有呼啸的冷风和无尽的黑暗。
当时的蜀王杜宇，站在王宫的高台上，望着脚下死寂的国土，一夜之间，鬓角就白了。他派了十几拨人去三星堆探望金乌，回来的人都说，金乌蜷缩在神树枝桠间，像一只没了生气的雀鸟，连羽毛都开始脱落。杜宇王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握着腰间的玉琮，指节都攥白了：“难道我古蜀，真的要亡在这永夜里吗？”
二、大巫祝的祈愿：铸器引光救蜀地
就在满朝文武都陷入绝望时，宫里的大巫祝拄着桃木杖，颤巍巍地走进了王宫。这位老巫祝已经活了上百岁，亲历过古蜀三次大灾，是蜀地最通晓神明旨意的人。他对着杜宇王行了个古蜀的礼，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王，天不绝蜀地，只是金乌的神力散了。要唤回日光，需靠我们自己铸器引光。”
杜宇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扶着老巫祝坐下：“老巫祝，您说，只要能救百姓，我杜宇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大巫祝闭上眼睛，枯瘦的手指掐着古蜀的占卜诀，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他才缓缓睁眼，一字一句道：“要重燃天光，需做三件事。第一，寻‘天地之骨’铸器，这天地之骨，是金沙地下埋藏的青铜精魂，乃蜀山之神留给古蜀的馈赠；第二，用这器物引金乌的魂魄入内，让金乌的神力附于器上；第三，以古蜀人的赤诚为祭，让神明感受到我们的心意。三者缺一，日光便回不来。”
杜宇王立刻下令，召集蜀地所有顶尖的铸器工匠，赶往金沙掘取青铜矿料。消息传开，百姓们也跟着振奋起来，年轻力壮的汉子扛着锄头、推着木车往金沙赶，老人和孩子则提着竹篮帮忙运土，就连卧病在床的人，也挣扎着起来，想为铸器出一份力。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只要能让日光回来，再苦再累都值。
金沙的土地下，果然埋着上好的青铜矿料。工匠们掘开三尺深的土层，就看到泛着青光的矿石，那矿石摸起来冰凉，却透着一股灵动的气息，像是藏着天地的灵气。为首的老工匠名叫青铜父，是蜀地铸器手艺最好的师傅，他的儿子阿阳在十日之灾中，为了救邻家的孩子，被烈阳灼伤了全身，没撑过三天就走了。临终前，阿阳攥着一枚亲手捶打的太阳神鸟金箔，贴在青铜父耳边，气若游丝地说：“爹，一定要让日光……再照蜀地……”
青铜父把那枚金箔贴身收着，擦干眼泪，拿起了铁锤。他对着围过来的工匠们说：“这不是铸一件普通的礼器，是给蜀地铸希望！我青铜父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把这器物铸出来！”工匠们纷纷应和，他们中有年轻的徒弟，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都把救蜀地的心愿，融进了手里的工具中。
铸器的火塘搭在金沙的河滩上，熊熊的火焰烧了起来，映红了半边天。百姓们送来干柴和青稞饼，每天都有人守在火塘边，看着工匠们劳作。青铜父站在火塘前，指挥着大家把青铜矿料投进火中，矿料在烈焰中融化，变成滚烫的铜水，翻滚着像熔金一样耀眼。他拿着长勺搅动铜水，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流，滴在地上瞬间蒸发，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像火塘里的焰。
三、百日铸器：青铜父的赤子之心
铸器的第一步是塑形，工匠们把烧得通红的铜水倒进陶制模具里，等铜水冷却凝固，就成了粗糙的铜坯。这一步看似简单，却容不得半点差错，铜水的温度、模具的湿度，稍有偏差，铜坯就会开裂。青铜父守在模具边，一夜没合眼，直到第一块铜坯完整地取出来，他才松了口气，眼里却布满了血丝。
接下来最关键的，是雕琢方孔。大巫祝说，方孔是“天圆地方”的象征，是连通人间与神域的通道，只有刻好方孔，才能让金乌的魂魄顺利入器。青铜父拿着磨得锋利的刻刀，蹲在铜坯前，一点点雕琢起来。他的眼睛离铜坯只有寸许，手稳得像磐石，哪怕火塘的热浪烤得他眼皮发烫，哪怕刻刀磨破了手指，也从没抖过一下。
刻方孔用了整整二十天，当最后一刀落下，一个规整的方形孔洞出现在铜坯中央时，青铜父几乎累得瘫倒在地。他扶着铜坯喘了口气，看着那方孔，像是看到了通往光明的门。歇了片刻，他又拿起刻刀，开始在铜器上雕刻纹路。他想起儿子留下的太阳神鸟金箔，想起金乌展开翅膀的模样，就照着那个轮廓，在铜器上刻下细密的纹路——那是太阳的芒刺，一根挨着一根，闪着冷光；也是金乌的羽翼，层层叠叠，像是随时会振翅飞起。
刻纹路的日子更苦，青铜父常常一蹲就是一天，连饭都忘了吃。徒弟们劝他歇一歇，他却摆了摆手：“多刻一刀，金乌的魂魄就多一分归处，蜀地的百姓就多一分希望。”他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指腹被刻刀划得满是伤口，血珠渗出来，滴在铜器上，他也只是用布条随便缠一下，又继续干活。那些血痕干了之后，竟成了纹路里最鲜活的一抹红，像是给铜器注入了一丝生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火塘的火焰从未熄灭，工匠们轮班守着，饿了就啃一口冻硬的青稞饼，困了就靠在火塘边眯一会儿。有人的手被铜水烫伤，有人累得吐了血，可没有一个人退缩。金沙的百姓们看在眼里，每天都有人送来热粥和草药，孩子们则采来野花，摆在火塘边，说要给工匠们“添点光”。
就这样过了整整百日，当第一缕微弱的天光透过乌云，落在金沙的河滩上时，一方铜方孔形器终于铸成了。这器物不大，只有巴掌大小，通身是深沉的墨绿色，带着青铜特有的厚重感，中间的方孔像一面打磨过的铜镜，光洁得能照出人的影子。青铜父把它捧在手里，只觉得手心传来一阵温热，耳边还隐隐能听见清越的鸟鸣，那声音和他小时候在三星堆听到的金乌啼鸣，一模一样。
工匠们围着铜方孔形器，激动得哭了起来，百日的辛苦，终于有了结果。青铜父看着这方器物，又摸了摸贴身的太阳神鸟金箔，眼泪也掉了下来：“阿阳，爹做到了，日光就要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四、金沙祭坛：以血为祭，金乌振翅
祭祀大典选在了金沙的祭坛举行。这祭坛是用整块的青石板铺成的，高高地立在岷江边上，台基刻着古蜀的太阳纹和鸟纹，是古蜀人祭祀天地神明的圣地。大典那天，天还没亮，蜀地的百姓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穿着家里最好的衣服，捧着桑蚕、稻穗和玉璋，手里还提着灯笼，像是要把永夜的黑暗都照亮。
杜宇王身着犀皮祭服，祭服上用金线绣着太阳和金乌的图案，他手里捧着那方铜方孔形器，一步一步走上祭台。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纹路里，像是踩着古蜀人数千年的祈愿。大巫祝站在祭台中央，手里的桃木杖上系着五彩的布条，随着江风轻轻飘动，他的身后，是捧着祭品的祭司们。青铜父也站在祭台上，他的身后，是所有参与铸器的工匠，他们的手上还留着铸器时的伤痕，却都挺着胸膛，目光坚定。
祭祀开始了。大巫祝挥动着桃木杖，嘴里念着古老的祭歌，那歌声低沉又悠远，像是从三千年的时光里传来。台下的百姓也跟着一起唱，歌声汇成一股洪流，冲上云霄，惊飞了江边的水鸟。大巫祝念完咒语，对着青铜父点了点头，青铜父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把磨得锋利的石刀，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滴进了铜方孔形器的方孔中。这不是普通的血，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思念，是一位工匠对蜀地的赤诚，是凡人向神明最郑重的盟誓。当第一滴血珠渗入铜器的刹那，方孔中突然爆发出万丈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紧接着，一声清越的啼鸣响彻天地，一只金乌从方孔中振翅而出！
这只金乌比传说中还要耀眼，羽毛像是用熔金打造的，每一片都闪着夺目的光，它的眼睛像两颗赤红的玛瑙，透着灵动的光芒。它盘旋在祭坛上空，翅膀一扇，就带起一阵温暖的风，吹得百姓们的衣角猎猎作响。随着金乌的飞舞，阴沉了许久的天穹，竟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金灿灿的日光从裂口中倾泻而下，像瀑布一样落在蜀地的土地上。
日光落在冻结的岷江上，厚厚的冰层“咔嚓咔嚓”地裂开，江水重新流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欢快声响；日光洒在枯萎的庄稼地里，冻僵的麦苗立刻挺直了腰，嫩绿的新芽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日光照在百姓们的身上，大家都觉得暖洋洋的，忍不住伸手去接那缕光，有人甚至激动得跪在地上，亲吻着被日光晒暖的泥土。
金乌绕着蜀地飞了九圈，飞过岷江，飞过三星堆，飞过成都平原的每一个角落。它飞过的地方，黑暗就退去一分，生机就多一分：荒地上冒出了青草，枯树抽出了新枝，连躲在岩洞里的野兽，也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这久违的光明。最后，金乌发出一声悠长的啼鸣，化作一道金光，重新栖进了铜方孔形器的方孔中。
那一刻，整个蜀地都亮了。天空恢复了澄澈的湛蓝，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金色的光芒洒遍每一寸土地，和三千年后我们看到的，一模一样。百姓们欢呼着，雀跃着，跪在地上对着太阳叩首，哭声和笑声混在一起，久久都停不下来。杜宇王看着眼前的景象，眼泪也落了下来，他举起铜方孔形器，对着百姓们大喊：“日光回来了！我古蜀，活了！”
五、三千年沉睡：日光之璧的守护与新生
从那以后，这方铜方孔形器就成了古蜀的“日光之璧”，被郑重地供奉在金沙的宗庙里。宗庙的祭司们每天都会擦拭铜器，在方孔前摆放新鲜的桑蚕和稻穗。每逢春分，古蜀人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百姓们捧着祭品来到宗庙，只要把桑蚕放在铜器的方孔前，方孔就会泛起淡淡的金光，像是金乌在回应人间的祈愿。有了日光之璧的守护，蜀地的庄稼年年丰收，桑蚕吐丝不断，织机声又在家家户户响起，百姓们重新过上了安稳幸福的日子。
岁月流转，时光像岷江的水一样奔腾不息。杜宇王老了，后来化作一只杜鹃鸟，每到春耕时节，就啼叫着飞过成都平原，提醒百姓们播种；蚕丛氏的后人迁去了川西的山区，古蜀的王朝换了一代又一代，从柏灌到鱼凫，从开明到秦灭巴蜀，可那方铜方孔形器，却一直安放在金沙的宗庙里，见证着蜀地的兴衰与变迁。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毁了金沙的宗庙，铜方孔形器掉进了厚厚的土层里，开始了长达三千年的沉睡。它躺在黑暗的地下，听着岷江的水声，感受着蜀地的变迁，铜身渐渐覆上了一层绿锈，可方孔依旧光洁，像是在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三千年后，现代的考古队来到了金沙。当考古队员小心翼翼地用小刷子扫去土层，露出那方铜方孔形器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它躺在泥土里，巴掌大的身躯透着古朴的气息，绿锈下的青铜纹路依旧清晰，中间的方孔像一只眼睛，平静地望着这个崭新的世界。考古队员把它捧起来，竟觉得手心有一丝温热，仿佛真的藏着金乌的温度。
如今，这方铜方孔形器静静躺在金沙遗址博物馆里。展厅的玻璃罩外，每天都有无数游客驻足观看，有人伸手贴在玻璃上，想感受一下三千年前的日光温度；有人对着方孔轻声说话，像是在和古老的金乌对话。每当阳光透过展馆的玻璃落在它身上，方孔中就会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在展厅里轻轻晃动，像是三千年前那只金乌，仍在以日光守护着这片蜀地。
而古蜀人以赤诚铸器、以魂魄守土的故事，也随着这缕金光，在金沙的风里，在岷江的浪里，代代流传。只要有人提起金沙，提起那方铜方孔形器，就会想起那段关于日光、金乌和古蜀人永不放弃的传说，想起三千年前，一群平凡的工匠，用自己的双手，为蜀地铸出了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