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并非皇朝议政的正殿,而是皇室藏书、修史以及举行经筵讲学之所,殿宇古朴,书香弥漫,气氛庄重而肃穆。
今日的文华殿,却座无虚席。不仅有三皇子轩辕弘、几位对格物数术感兴趣的年轻宗室和官员在座,更有太子太傅、一位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老儒,以及几位气息渊深、显然是皇室供奉的修仙者位列前排。太子虽未亲至,但其影响力已不言而喻。
林逸一袭青衫,立于殿中讲台之上,苏妙则坐在台下为他预留的位置,神情清冷,如同静立的剑兰。
讲学开始,林逸并未直接高谈“量化天道”,而是从最基础的观测与记录谈起,结合北境见闻,阐述数据在认识世界、总结规律中的基础作用。他言语平实,逻辑清晰,辅以简单的灵气波动演示和数据图表,让不少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年轻宗室和官员听得频频点头。
“……故而,数据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如何收集、分析与应用。譬如北境妖族,凭借其血脉天赋,本能地感知冰原变化,但若能加以系统观测记录,总结成‘气候模型’,便能更有效地预测风雪,规划狩猎路线,这便是‘格物’之用。”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实用领域,避免直接冲击儒家“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核心价值观。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当林逸谈及在北境以数据辅助优化妖族个体修炼,提升整体战力以对抗虚空教时,太子太傅,那位老儒,缓缓睁开了微闭的双目,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公子所言,看似有理。然,老夫有一问:汝以数据量化生灵修炼,岂非将万物视同器物,失了仁德之本?且妖族乃异类,其血脉传承,乃天地所赋,强行以人力‘优化’,岂非逆天而行,有违自然之道?长此以往,若将此术用于人族,又当如何?岂非要淆乱血脉,动摇人伦纲常?!”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固!这质问极为犀利,直指林逸理念可能带来的伦理风险和社会动荡,更是扣上了一顶“逆天而行”、“动摇纲常”的大帽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逸身上,看他如何应对。
林逸心中早有准备,他面色不变,拱手一礼,从容答道:“太傅之言,振聋发聩,晚辈受教。然,晚辈有三点浅见,请太傅指正。”
“其一,数据量化,非是视生灵为器物,而是为了更深入地理解天地赋予万物的‘道’与‘理’,从而更好地顺应、利用,乃至在知其所以然的基础上进行‘微调’,以期达到更和谐、更高效的状态。此乃‘赞天地之化育’,何来逆天之说?”
“其二,妖族虽是异类,然在此次虚空大劫面前,与我人族乃是唇齿相依。助其提升,实为助我人族自身。且晚辈所为,皆是在其自身血脉基础上进行引导优化,并未强行改变其根本,如同园丁修剪花木,使其长得更好,而非将其变成另一物种。”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逸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变得凝重,“当今之世,虚空大敌当前,此乃席卷万物、毁灭一切之浩劫!在此存亡之际,若仍固守‘华夷之辨’,执着于‘血脉纯净’,而拒斥一切可能增强己方力量之法,无异于坐以待毙!太傅常言‘仁者爱人’,然,若因拘泥古礼,而致亿万人族罹难,这……可是真正的‘仁’吗?可是对天下苍生负责吗?!”
他将问题再次拔高到了种族存亡的层面,以“大仁”对抗“小礼”,气势上丝毫不弱!
“你……!”太子太傅被驳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他身边一位皇室供奉冷哼一声,一股无形的灵压向林逸迫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三皇子轩辕弘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力量:“太傅息怒,王供奉还请收敛。林公子所言,虽略显激进,但确是为应对大劫而发的肺腑之言。如今边境不宁,虚空肆虐,正是需要群策群力,博采众长之时。林公子之法,既能于北境建功,想必自有其道理。我等不妨暂且放下成见,听其将后续应对之策阐述完整,再行评判不迟。”
他这番话,看似打圆场,实则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林逸一边,为他挡住了来自太子一系的压力,也给了林逸继续展示价值的机会。
林逸深深看了三皇子一眼,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随即顺势将话题引向如何将数据化理念用于军阵推演、物资调配、民生改善等更具体、也更容易被皇朝接受的领域。
接下来的讲学,虽然依旧有质疑,但在三皇子的斡旋和林逸扎实的案例与数据面前,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讲学结束后,三皇子轩辕弘主动走到林逸和苏妙面前,笑容温润:“林公子学究天人,苏姑娘风采照人,今日文华殿一席话,令本王受益匪浅。”
“殿下过奖,今日多谢殿下出言解围。”林逸拱手道。
轩辕弘摆摆手,低声道:“此地非说话之所。今夜戌时,本王在府中设下私宴,为二位接风,届时再详谈,如何?”
这是一个明确的结盟信号。
林逸和苏妙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应允:“恭敬不如从命。”
看着三皇子离去的背影,林逸知道,他们已经正式踏入了中州皇朝这盘权力的棋局。三皇子是友是敌尚难定论,但至少,他们找到了落子的第一步。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文华殿,返回馆驿的路上,林逸的识海中,碑灵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方向直指皇城深处那被重重禁制守护的观星台!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街角的人群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带着虚空气息的身影一闪而过。
皇族内部的博弈,域外阴影的窥视……这玉京城,果然是龙潭虎穴,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