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怜星对着满室“枷锁”心情抑郁,几乎要被那无声的压迫感逼得喘不过气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为她这沉寂得如同古墓般的院落,带来了一丝外界的、鲜活而复杂的波澜。
崔丙安来了。
这位崔家二公子,依旧是那副仿佛永远不会被世事烦扰的阳光爽朗模样,一身锦蓝色暗纹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手持一柄玉骨扇,未语先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风流倜傥,仿佛自带驱散阴霾的能量场。
他是督公府里少数几个能来去自如的客人,与宫寒渊关系匪浅,赵伯见是他,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通传了一声,便轻易放他进来了。
“沈姑娘,多日不见,瞧你这气色,倒是比前些日子我听闻你病着的时候,好了不少。”
崔丙安笑着拱手行礼,目光在沈怜星脸上细致地转了转,语气真诚而自然,似乎并未因她之前的“失宠”或如今这突如其来、惹人注目的“得赏”而有任何态度上的改变,这份平常心,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崔公子。”沈怜星起身还礼,勉强挤出一丝客套而疏离的笑容。
对于这位看似玩世不恭、醉心商事,实则心思通透、洞察世情的崔二公子,她观感极为复杂,既觉得他或许是这森严府邸中少数能勉强正常交流、带来些许外界信息之人,又深知他与宫寒渊是发小挚友,关系铁硬,不敢、也不能轻易交心,生怕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崔丙安似乎全然不觉她的防备,自来熟地在院中那套石凳上坐下,姿态闲适。
桃花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斟上热茶。
他目光随意一扫,如同不经意般,便落在了那间房门因物品太多而无法完全闭合的耳房,透过那道缝隙,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华美箱笼和隐约露出的、流光溢彩的布料边缘。
他摇着扇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脸上那惯常的、仿佛面具般的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与复杂,随即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消散在秋风里的叹息,那叹息声中,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何等精明剔透之人,混迹商政两界,最擅察言观色。
只看沈怜星身上依旧朴素甚至堪称寒酸的衣着,以及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与这满院“泼天富贵”格格不入的轻愁与压抑,便已将眼前这诡异的情景猜到了七八分。
这哪里是恩赏,分明是软刀子割肉。
“看来陛下对姑娘的医术甚是赞赏,圣心大悦啊,”崔丙安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状似随意地说道,目光却并未从沈怜星脸上移开,“这赏赐,倒是丰厚得紧。寒渊兄也是……大方,竟全都留给了姑娘,连库房都未过,真是……待姑娘不薄。”
他话语末尾微微拖长,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意味。
沈怜星垂下眼眸,盯着白瓷杯中沉浮舒展的碧色茶叶,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奥秘,没有接话。
她不知道崔丙安此言是真心感慨,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或者……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反讽。
崔丙安见她沉默以对,如同紧闭的蚌壳,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轻松,却字字敲在沈怜星心上:“这京城里头,多少高门贵女,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样的恩宠和体面,那可是挤破了头也未必能得一丝半缕。姑娘倒是……心性非同一般,与众不同。”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目光再次扫过那间耳房,又落回沈怜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沈怜星抬起眼,看向崔丙安,恰好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同情、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惋惜的复杂情绪。
她心中微动,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发现了一点微光,鼓起勇气,趁着这难得的、或许稍纵即逝的机会,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希冀与困惑:“崔公子,怜星愚钝,实在不解……督公他,为何要如此?”
她问得含糊而谨慎,但相信以崔丙安的聪明,定然能明白她所指为何——为何要将她强留于此?为何时而暴戾如阎罗,时而又给予这等令人窒息惶恐的“厚赏”?他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反复折腾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