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那间堆满御赐之物的耳房,成了沈怜星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她的呼吸。
她一次也没有进去仔细翻看过,更没有动用其中的任何一件物品,哪怕是一根最普通的丝线。
那些华美得炫目的衣料,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首饰,在她眼中,非但不是荣耀和幸运的象征,反而像是一道道无形却坚固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不,它们甚至没有被放入遥远而安全的库房,就那样明目张胆地、极具冲击力地堆放在她日常起居的院落里,占据着一席之地,仿佛在时时刻刻、无声地提醒着她——你拥有这一切,是因为谁的“恩赐”与允许;你留在这里,安享这一切,是理所当然,是你唯一的归宿。
这是一种温柔的残忍,一种用财富堆砌的隔离墙。
每次出入房间,眼角余光总能瞥见那扇因为物品太多而无法完全关拢的耳房门内透出的、无法忽视的珠光宝气。
那光芒,在她看来,带着冰冷的温度。她用度依旧简单到近乎苛刻,穿着自己从庄子上带来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用着毫无纹饰的普通木簪,与隔壁那满室的、几乎要流淌出来的奢华形成极其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这种刻意的简朴,是她微弱而倔强的抵抗。
这日,秋风更添寒意,吹得窗棂作响。
桃花实在忍不住,看着沈怜星单薄的衣衫,小声提议,带着心疼:“小姐,过几日只怕要更冷了,那里面有件雪狐裘,毛色纯净得像雪一样,看着就暖和轻便,您要不……就拿出来披上吧?总比冻着强啊……”
“不必。”沈怜星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缓了缓神色,声音却依旧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我用惯了自己的旧物,贴身,舒服。那些……是御赐之物,规制不同,不可轻易穿戴,免得落了人口实,招惹是非。”
这借口听起来冠冕堂皇,合情合理,却丝毫掩盖不住她心底那份深刻的抗拒与排斥。
她不想用宫寒渊给她的任何东西,不想让自己从里到外、从吃穿用度到一举一动,都打上他赋予的烙印。
这微弱的、近乎幼稚和徒劳的抵抗,是她目前唯一能维持的、关于自我意识和尊严的一点可怜坚持,是她在这窒息的控制中,唯一能自主呼吸的缝隙。
然而,她的抗拒,她的坚持,似乎并没有任何人在意。
宫寒渊对此不闻不问,仿佛将那堆东西丢给她之后就彻底遗忘。
赵伯也从未再过问这些赏赐的使用情况,仿佛它们只是院子里新增的几件普通摆设。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堆在那里,如同一种沉默而持久的宣告,宣告着他对她的绝对所有权和支配权,宣告着她努力的无效。
这种被强行赋予、无法拒绝、却又沉重无比的“财富”,带给她的不是丝毫的安全感或喜悦,而是与日俱增的焦虑、窒息感和一种深刻的屈辱。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用最昂贵的金丝银线、最璀璨的宝石精心装饰起来的雀鸟,笼子越来越华丽,越来越引人注目,却也变得越来越坚固,越来越令人绝望,每一次试图撞击,都只会换来更重的反弹和自身的伤痕累累。
她甚至开始疯狂地怀疑,小皇帝的这次赏赐,是否根本就是宫寒渊一手策划和促成的?
他是不是想用这种温柔富贵乡的方式,彻底腐蚀她的意志,斩断她与外界、与过去那个依靠自己努力生存的沈怜星的所有联系?
让她习惯于这种被圈养的、依附于他而存在的、失去自我的状态,最终心甘情愿地成为这牢笼中最华美的一件陈列品?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意,比这秋日的凉风更刺骨。
她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在愈发凛冽的秋风中剧烈晃动、发出呜咽般声响的黑竹,那些墨色的叶片相互抽打,仿佛在挣扎,又仿佛在哀鸣。
自由,似乎随着这些赏赐的到来,被衬托得更加遥不可及,像一个彻底破碎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