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苑”的地下审讯室,冰冷而压抑。对“水鬼”等人的审讯在阿忠的严谨手段下进行着,暂时尚未获得关于“黑鸩”核心计划的关键突破。但陈亮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
夜深人静,当阿忠阿全仍在处理审讯后续和防御事务时,陈亮来到了苏微所在的临时指挥室兼休息室。
苏微尚未休息,正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查看最新的公司报表和外围防御汇总,眉头微蹙,显然仍在为内忧外患而思虑。看到陈亮进来,她立刻起身,扶他在一旁的沙发坐下,眼中满是关切:“怎么过来了?你该多休息。”
“有些事,需要和你商量。”陈亮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的沉重似乎也减轻了一些。他没有隐瞒,将父亲日记中关于林素心背叛夺宝、重伤玄尘子的残酷真相,以及封底血书中“素心非绝情,玉中有大秘,幽冥非终点”的惊人逆转,连同自己从师门典籍中查到的关于“神农玉”可能关联“百草仙藏”和上古医道传承的推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微。
苏微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握着陈亮的手微微收紧。当听到林素心以淬毒匕首刺伤玄尘子时,她的呼吸微微一滞;听到血书留言和“神农玉”的秘密时,她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和锐利。
陈亮说完,房间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极轻微的巡逻脚步声。
苏微没有立刻表达震惊或同情,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似乎在飞速地消化、分析着这庞大而复杂的信息。她的商业头脑和冷静逻辑,在这种时候展现出了惊人的优势。
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陈亮,目光清澈而冷静,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陈亮,我们先抛开个人情感和已有的成见,单纯从逻辑和信息碎片来推理。”
“首先,关于你母亲林素心的‘背叛’。”
“根据你父亲的日记,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她是彻头彻尾的欺骗者,幽冥殿的忠诚圣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包括感情欺骗、背后偷袭、夺宝伤人。这是最直接、也最符合‘背叛’这个词的解释。你父亲日记前半部分的痛苦和揭露,支撑这一观点。”
陈亮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初感受到的巨大冲击。
“但是,”苏微话锋一转,“你父亲在生命最后,却留下了‘素心非绝情’的血书。以玄尘子道长当时的处境(重伤、中毒、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如果他认定林素心是纯粹的恶,他留下的更可能是刻骨的仇恨和警告,而不是这样一句带着回旋余地、甚至隐含着某种信任或理解的留言。这不符合一个被彻底背叛、心灰意冷之人的临终心态。”
她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存在第二种可能:林素心的‘背叛’,并非出于本心,或者,并非我们理解的简单背叛。”
“假设,她和你父亲在探索‘百草仙府’时,确实发现了‘神农玉’及其背后可能隐藏的惊天秘密(百草仙藏、上古传承)。这个秘密,或许被幽冥殿(或其背后的势力)觊觎已久,甚至可能关乎到更可怕的阴谋或力量。林素心作为幽冥圣女,可能比你父亲更早、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个秘密的‘危险性’——不仅仅是宝物本身的价值,更是它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
苏微的眼神变得深邃:“或许,她预见到,如果‘神农玉’落入你父亲手中(哪怕他并无私心),以他玄门正道的身份和性格,很可能会选择公开或深入研究,而这势必会引来幽冥殿甚至其他未知势力的疯狂抢夺,届时不仅你父亲性命难保,这秘密本身也可能被彻底滥用,酿成大祸。”
“又或者……她在与你父亲的相处中,确实动了真情,但她身负幽冥殿的任务和可能被控制的把柄(比如亲人被挟持,或者体内被下了某种禁制),使她无法完全脱离幽冥殿的控制。当她发现‘神农玉’的秘密远超预期,且幽冥殿志在必得时,她面临一个两难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因守护宝玉而被幽冥殿杀害,秘密落入魔掌;要么……由她‘亲手’夺走宝玉,并‘重伤’你父亲。”
陈亮心中一震,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
苏微的声音更加清晰:“‘夺走’宝玉,可以暂时满足幽冥殿的要求,避免他们对你们父子下死手。‘重伤’你父亲,并且是以‘幽冥蚀骨散’这种剧毒和背后偷袭这种‘背叛’方式,可以最大限度地让你父亲对她‘死心’,从而彻底斩断与她的联系,让他远离这个漩涡中心,获得相对的安全。同时,这种‘背叛’的假象,也可能是一种保护色,让她能继续潜伏在幽冥殿内部,监视他们对于‘神农玉’的动向,甚至……寻找机会,真正守护这个秘密,或者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在‘背叛’后,没有对你父亲下死手(以她幽冥圣女的身份和实力,当时要杀重伤中毒的玄尘子道长,并非难事)。也解释了,为什么后来她会再次‘出现’,并编织了那段关于‘被逼无奈’、‘怀孕’、‘为爱牺牲’的谎言——这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获取‘玄天玉玦’的线索,更可能是她试图以一种曲折的方式,继续保护你父亲,或者……将某些信息、甚至是将你(他们的孩子)作为某种未来的‘钥匙’或‘希望’,托付给你父亲。”
苏微看着陈亮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当然,这只是基于现有线索的、最大胆的一种推测。事实真相可能介于两者之间,或者更加复杂。但有一点,我认为你父亲的血书,已经给出了他的倾向——‘素心非绝情’。他后来可能通过某些迹象,或者仅仅是出于内心深处对她本性的了解,察觉到了她行为背后的隐情,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的警示,而非单纯的仇恨。”
“他让你‘慎查之’,就是希望你,不要被表面的‘背叛’蒙蔽,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而是要保持清醒,去探寻更深层的真相。因为这件事,牵扯的可能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是那‘玉中大秘’,以及‘幽冥’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加可怕的‘终点’。”
苏微的分析,条理清晰,层层递进,如同抽丝剥茧,将一个充满迷雾和痛苦的往事,剖析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又合情合理的可能性。
陈亮怔怔地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苏微的推理,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母亲林素心那冰冷“背叛”背后,可能隐藏的牺牲、挣扎与深沉的守护。这种可能性,远比纯粹的背叛更让人心痛,却也……更符合父亲最后那复杂而充满警示的留言。
“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可能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保护我父亲,保护‘神农玉’的秘密,甚至……保护我?”陈亮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一种可能性,而且是你父亲更倾向于相信的可能性。”苏微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而有力,“当然,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我们去查证。但现在,我们至少有了一个更清晰、也更积极的方向——你母亲的‘背叛’,很可能并非故事的终点,而是一个巨大谜局的关键一环。我们要查的,不仅仅是幽冥商会的罪行,更是‘神农玉’背后真正的秘密,以及你母亲当年究竟发现了什么,让她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陈亮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激荡的情绪缓缓压下。苏微的分析,如同一剂清凉的良药,不仅缓解了他因“背叛”真相而产生的痛苦和迷茫,更赋予了他探寻真相的全新动力和更加宏大的目标。
是的,不能沉溺于简单的仇恨。父亲的血书,苏微的分析,都指向了更深的水下冰山。
他要查!查清母亲林素心真实的立场和意图,查清“神农玉”和“玄天玉玦”隐藏的终极秘密,查清幽冥商会背后的真正目的,以及父亲所说的“幽冥非终点”究竟指向何方!
而眼下,首要任务依然是渡过“黑鸩”的危机,守护好彼此,并尽快恢复实力。
“微儿,谢谢你。”陈亮反握住苏微的手,眼中重新燃起坚定而睿智的光芒,“你的分析,让我豁然开朗。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苏微微微笑,靠在他的肩头:“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共同面对。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前路多难,我都会陪着你,一起查下去。”
潜龙的迷雾,因明珠的智慧而渐次拨开。夫妻同心,不仅在危难中彼此守护,更在探寻真相的漫漫长路上,互为明灯与依靠。前路虽险,但方向已明,心意已坚。神农玉的秘密,林素心的真相,幽冥的终点……所有的谜团,终将由他们携手,一一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