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潮湿的薄纱，笼罩着祁县郊外的李家坳村，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露珠在草叶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公鸡的啼鸣，打破了乡村清晨的宁静。江屹在两名当地民警的陪同下，踏着露水浸润的乡间小路，脚下的泥土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路旁的稻田里，早起的农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看到这一行陌生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村东头那户有着低矮土墙的农家院显得格外安静，院门上贴着的春联已经褪色，但依然整齐。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二十出头、面容憨厚中带着几分不安的年轻后生站在门内，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刚从田里回来。这就是李铁牛的亲侄子李小明。
是李小明同志吗？我们是公安局的。江屹出示了证件，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小明显得有些局促，连忙让开身子：请进，请进。
院子不大，泥土地面被仔细清扫过，连一片落叶都看不见。墙角堆放着磨损的农具和整齐的柴垛，旁边还晾着几件洗好的衣服。堂屋的陈设简单朴素，正中墙上挂着一幅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的合影——照片上的年轻男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眼神带着倔强，女子微微低头，神情温顺。照片的清晰度不高，但男子左手半握的姿势和轮廓，依稀能看出李铁牛年轻时的模样。屋角的方桌上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正在轻声播放着早间新闻。
江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表明身份和来意。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将几张经过技术处理的老陈家常馆监控截图放在木桌上。这些截图经过专业影像处理，清晰展示了餐馆老板和老板娘的面部特征，特别是老板左手虎口的细节和下巴的黑痣，都被特别标注出来。
仔细看看这两个人。江屹的声音平稳而严肃，目光专注地观察着李小明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两名当地民警也默契地站在一旁，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不给李小明太大压力，又形成必要的威慑。
李小明紧张地搓着手，手指因为长期干农活显得粗糙。他俯身仔细端详照片，先是粗略地扫了一眼，随后目光在老板左手虎口那道熟悉的疤痕上停留良久。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又仔细辨认了下巴的黑痣，最后看了看旁边始终低着头的女人。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两三分钟，屋子里只能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的微弱播报声。
良久，他抬起头，语气复杂却肯定：是...是我叔李铁牛。他手上那疤，是小时候学杀猪时让铁钩子划的，缝了七八针，错不了。这个...是我婶子张翠花。她一直这样，不怎么敢看人...
他们最近联系过你吗？有没有提过在韶关做什么？江屹紧接着追问，同时示意旁边的民警做好记录。
李小明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最近没有。就是前年夏天，那会儿正好是收稻子的时候，我叔突然来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说在韶关开了个小餐馆，让我别跟外人说。后来真给我寄了二千块钱，汇款单上的地址是韶关的，但没写具体店名。之后再没消息了。
旁边的老民警适时补充，翻开手中的档案本：我们核查了李铁牛的社会关系。他在本地几个地下赌场欠了将近八十万的债，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调取主要债主的账户流水发现，从某个时间点开始，这个账户每月都会固定收到来自韶关的汇款，金额从几千到一万不等，汇款账户就是那个匿名银行卡，总金额和李铁牛欠的赌债大致能对上。
江屹仔细记录下这些关键信息，然后站起身，拍拍李小明的肩膀：谢谢配合。后续可能需要你出面作证。走出院落时，晨雾已经开始消散，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乡间小路上。江屹立即用加密手机联系远在韶关的陈力：身份已由亲属及资金流向双重确认。重点盯紧其近期动向。
午后时分，阳光透过老陈家常馆半拉下的卷闸门，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餐馆迎来了一天中难得的清净时刻。最后一位食客满意地离开，桌上还残留着吃剩的面汤和几张用过的纸巾。后厨里，李铁牛叼着烟蹲在后院门口，正在整理早上刚送来的冻肉。这些冻肉都用厚厚的黑色塑料袋包裹着，表面结着白霜，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肉类。
张翠花则在收银台前低着头，用计算器一遍遍地核对着皱巴巴的账本，手指因为长期接触冷水而显得有些红肿。陈力拿着清扫工具，假装打扫卫生，手中的拖把在地面上划出规律的弧线，不着痕迹地靠近通往后院的方向。
这时，后院传来压低的争吵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受够了！天天晚上做噩梦！都是血...这肉糜，我一口都咽不下去了！张翠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还夹杂着轻微的啜泣声，而且...我前两天听来吃饭的老乡说，湘南那边...好像有警察查到祁县去了！万一...
闭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铁牛粗暴地打断她，声音里透着焦躁，还能听到他烦躁地踢了下墙角的什么东西，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想回头？他喘着粗气，声音压得更低，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着，都安排好了。气象预报说了，最近有台风过境，到时候风雨大，正好掩护。我已经联系好大货车，趁乱把剩下的货全部运到广西凭祥，那边有接应。他路子野，能帮我们弄到去越南的渠道。只要过了边境...
那...那些东西怎么办？张翠花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指向后厨的某个方向。
你说那两把和工具？李铁牛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狠厉，等货送走，回来就全烧了！一点灰都不能留！
躲在门后的陈力，听到这些关键信息，心跳不由得加速。他强自镇定，继续手中的打扫工作，拖把在地面上来回移动，发出规律的摩擦声。等到两人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注意力转移，他才悄无声息地溜到后院角落。那里整整齐齐堆着六个白色大塑料桶，桶壁和桶盖上凝结着明显的白色盐霜，与湘南桥墩发现的痕迹如出一辙。他注意到其中一个桶的底部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污渍，在白色盐霜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当晚打烊后，机会终于来临。李铁牛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后面简陋的淋浴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其他动静。张翠花蜷缩在收银台后面的小椅子上，看着一台巴掌大的旧电视，屏幕上闪烁的雪花点映在她空洞的眼睛里。陈力确认安全后，像影子一样闪到那个带锁的调料柜前，从鞋垫下摸出之前利用打扫卫生机会，偷偷用印泥复制钥匙形状后在外面配好的黄铜钥匙。
他的手心微微出汗，但动作依然稳定。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陈力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小心拉开柜门。
柜子里没有寻常的油盐酱醋，只有两把形状不规则、颜色呈现一种深褐色、表面打磨得相对光滑、带着天然骨骼弧度和细微孔洞的！那独特的弯曲弧度、大小，与苏晴提供的颅骨顶骨缺损示意图在陈力脑海中完美重叠！这就是用受害者顶骨制成的、骇人听闻的调料瓢！
强忍着内心的震惊与愤怒，陈力迅速用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下特写照片，特别注意捕捉骨骼的纹理和边缘的细节。然后，他取出随身藏的棉签，快速在其中一把的内壁和边缘，蘸取了少许已经浸入骨质纹理的、颜色深暗的调料残留物。将棉签头小心折入特制的微型证据袋，藏回鞋底。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但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轻轻锁回柜门，用袖口仔细抹去可能留下的指纹，确保一切恢复原状。
夜色深沉，湘南省公安厅法医中心实验室灯火通明，各种精密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苏晴站在高倍电子显微镜前，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棉签取样残留物的微观形态。旁边的不锈钢工作台上，整齐摆放着陈力冒险传回的调料瓢高清照片，以及五名受害者颅骨顶骨缺损部位的三维扫描模型。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特有的气味。
苏主任，dNA测序初步结果出来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从旁边的基因测序仪前抬起头，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送检的残留物样本中，成功分离并比对出两组主要dNA。一组与数据库中李铁牛的dNA分型完全一致；另一组是混合基因型，经过拆分比对，与五名失踪货车司机的颅骨组织样本均存在匹配位点！而且，残留物的理化成分分析也显示，含有与之前肉糜、颅骨附着物中一致的辣椒素、花椒碱和八角茴香成分！
苏晴拿起那张调料瓢的照片，手指微微发颤。她将其与电脑屏幕上受害者刘志强颅骨顶骨缺损的虚拟模型进行叠加重合。用精密电子尺在屏幕上仔细测量着弧度、边长、厚度...每一项数据都严丝合缝！这种精确的匹配，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她立刻拿起加密通讯电话，拨通了江屹的号码，声音因确凿的发现而微微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江队！铁证如山！陈力获取的照片和样本经过核验，确认那两把所谓的调料瓢，就是用人体顶骨制成的！残留物中同时检测到了李铁牛的生物痕迹和五名受害者的dNA！再加上调料成分的一致性，所有证据环节已经形成了无可辩驳的闭环！可以认定，李铁牛就是湘南系列命案的真凶，张翠花系重要共犯！
电话那头的江屹，站在韶关指挥中心的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语气沉静而斩钉截铁：明白了！证据链完整，收网时机已到！我立刻协调广西方面，敲定最终方案，就在他们计划转移的时候，动手！
指挥中心大厅，巨大的电子屏幕被分割成多个画面，实时显示着老陈家常馆前后门、李铁牛租住屋周边、以及湘桂边境几个重要卡口的监控影像。屏幕的冷光映在每个人严肃的脸上。江屹、韶关的刘队、以及连夜赶来的广西警方特别行动队王队，围站在中央的弧形战术平台前。平台上铺开着详细的收网行动区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精准标注了行动点位、兵力部署和交通要道，旁边还放着厚厚一叠人员分工表和应急预案。
江屹手持激光笔，红色的光点在地图上清晰地划出行动路线和布控层次，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回荡：同志们，基于确凿证据和准确情报，行动定在台风天气展开。我们分三级布控，确保万无一失：第一级，陈力同志继续潜伏，他的任务是实时传递李铁牛开始装车、以及具体出发时间的精确信息，这是整个行动的发起点。第二级，由韶关警方主力负责，在餐馆和住所外围形成隐蔽包围圈，一旦确认李铁牛夫妻离开住所前往装车点，或者货车驶离，立即对餐馆和住所进行突击搜查，固定其他证据，同时视情况对李铁牛夫妇实施跟踪抓捕，务必避免在闹市区发生正面冲突，伤及无辜群众。
激光点移动到湘桂交界的高速公路和省道出口，江屹继续说道：第三级，也是最关键的一环，由广西王队你们负责，在所有可能通往凭祥的边境卡点提前设伏，张网以待。重点拦截那辆租用的大货车，人赃并获！同时，务必抓获那个接应的，深挖其背后的偷渡链条！
刘队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补充道，他的手指在几个关键位置点了点：我们已经查清了李铁牛租用的大货车信息和司机背景。司机是物流公司临时雇用的，对货物真实情况应该不知情，行动时要注意甄别和控制，确保司机安全。这是货车的车牌号和特征，已经下发到各个行动小组。
王队郑重点头，用带着广西口音的普通话说：江队放心，边境线是我们的主场。相关卡点已经部署了精干力量，便衣和制服警力配合，车辆信息也已录入查控系统。只要他们敢来，绝对插翅难飞！我们还在关键位置布置了移动检查站，确保万无一失。
江屹的目光重新投向大屏幕，其中一个分画面正显示着李铁牛在后院昏暗灯光下，默默擦拭着那些塑料桶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缓而充满力量，在寂静的指挥大厅里回荡：这一次，证据链完整，情报准确，布控周密。我们必须，也一定能将这伙丧尽天良的罪犯绳之以法，绝不能再让他们带着血腥的罪证，消失在国境之外！各小组按照最终方案，立即进入战前准备状态，保持最高警戒！
命令下达，指挥中心的通讯频道里立刻响起一连串简洁有力的确认声。技术员们快速敲击键盘，将行动指令传达到各个作战单元。巨大的电子屏幕依旧冰冷地闪烁着，监控画面中的目标对此一无所知。无形的网，已经悄然撒开，只待猎物最后的移动。窗外，夜风渐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