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小刘训已经快满三个月了，长得白白胖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有神，甚是可爱。
刘芒对这个软乎乎的小侄子很是喜欢，总想凑近了逗弄一番。
可惜，自从上次他偷偷用手指弹了一下小侄子某处的“小啾啾”，被眼尖的吴氏和王令仪当场抓个正着后，他就被彻底剥夺了“近距离接触权”。
只要他一靠近摇篮，吴氏就如临大敌，王令仪也一脸警惕，仿佛他是会偷走孩子的拍花子一般。这让刘芒郁闷不已，只能远远看着，心里痒痒的。
不过，这点小郁闷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自我感觉极度良好。
如今的刘芒，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郎。得益于近来的营养和可能迟来的生长爆发期，他的身高如同雨后春笋般噌噌往上窜，已接近五尺，在这个平均身高偏低的时代，俨然已是成年男子的个头。
原本略带稚气的面容也渐渐长开，眉目舒朗，配上他刻意模仿名士风范而养出的几分从容气质，倒真有几分翩翩少年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一年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又不得不为之的“苦读”，主要是这一年大哥防他跟防贼一样，刘芒自觉腹中墨水大涨。
虽然离学富五车还差得远，但常见的经史子集也能扯上几句，之乎者也更是张口就来，偶尔还能蹦出几句连他自己都似懂非懂的“微言大义”。
他顿感自己已然脱胎换骨，从昔日的“顽童”晋升为“有学识的文化人”了！
这一日，他闲来无事，在书房中负手踱步，目光扫过架上那些蒙尘的竹简，一股“学有所成”的豪情油然而生。随即，他想起了远在洛阳的恩师——蔡邕蔡伯喈。
也不知道那倔老头在洛阳怎么样了？刘芒心想。当初在洛阳，他可没少打我板子。如今小爷我文采斐然，也该让他老人家“欣慰欣慰”了！
当然，这“欣慰”里面，夹杂了多少“炫耀”和“嘚瑟”的成分，就只有刘芒自己知道了。
说干就干！他立刻铺开一张质地尚可的绢帛，研墨润笔，准备给恩师写一封“情真意切”、“文采飞扬”的家书。
他琢磨着，这信既要表达对老师的思念和尊敬，更要不动声色地展示自己如今的“学业进步”。
他凝神静气，搜肠刮肚，将这一年多学来的辞藻和偶尔灵光一现的“佳句”拼命组合。只见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摇头晃脑地吟哦，脸上不时露出得意之色。
半晌，一封“呕心沥血”之作终于完成。刘芒拿起绢帛，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读起来，越读越是得意，忍不住拍案叫绝：
“妙啊！真是妙笔生花！字字珠玑！情真意切，文采斐然！想不到我刘芒竟有如此文才！蔡老头看了，还不得老泪纵横，欣慰得连夜跑来东莱看我？”
他小心翼翼地将绢帛卷好，封入信函，唤来亲卫十三，郑重吩咐道：“十三！速派得力人手，将此信快马加鞭，送往洛阳，面呈我恩师蔡邕蔡公！切记，务必亲手交付！”
“诺！”十三领命而去。
刘芒志得意满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已经开始幻想恩师收到信后，是如何的激动，如何的向同僚炫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了。
嗯，低调，低调，才华这东西，就像怀了孕的嫂嫂，时间久了，总是藏不住的。他美滋滋地想道。
二十余日后，东汉都城洛阳，一场名流云集的文会正在一位朝中重臣府邸举行。与会者包括议郎蔡邕、虎贲中郎将孔融、以及马日磾、杨彪、黄琬等一时俊彦。席间高谈阔论，气氛热烈。
这时，蔡邕的仆从悄然入内，呈上一封来自东莱郡的信：“老爷，东莱郡信至，是刘芒公子寄来的。”
“刘芒？那个臭小子？”蔡邕闻言，略显惊讶地挑眉。想起当年在洛阳，起初百般抗拒、后来和自己斗智斗勇的顽劣少年，他不禁莞尔。
这小子，一去数年，怎会突然来信？他带着几分好奇，当场拆开阅读。
起初，他脸上还带着师长看顽徒来信的戏谑笑意。但看着看着，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愕！
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辞藻……这文采……这……这真是那个当年连《论语》都背不溜嗖的臭小子写的？
席间众人见蔡邕神色大变，皆感好奇。孔融笑问：“伯喈公，是何方神圣来信，竟让公如此动容？”
蔡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但眼中的激动难以掩饰，甚至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炫耀之意：“诸公见笑，是老夫昔年在洛阳时，一个不成器的弟子，名唤刘芒，如今在东莱，来信问安。” 他特意强调了“不成器”，但语气中的得意却藏不住。
“哦？能入伯喈公门下，必非凡品。信中所言何事？” 马日磾也来了兴趣。
蔡邕清了清嗓子，带着一种“你们且看老夫弟子何等才华”的姿态，当众吟诵信中最核心的部分：
“学生芒顿首再拜，恩师伯喈夫子座前：”
“自别洛阳，倏忽数载。春风秋月，念及师恩，未尝不临风怀想，涕泗沾襟。昔在京师，蒙师不弃顽劣，耳提面命，授以诗书，晓以礼义。恩师之学，如浩浩江河，奔流不息；恩师之德，似巍巍山岳，仰之弥高。学生虽愚，幸得沾溉，如坐春风，如沐甘霖……”
（此处省略大段对蔡邕学问道德极致华丽的赞美）
信中的赞美之辞略显夸张，但在尊师重道的汉代实属常态，越是浮夸，越是肉麻之词，反倒能表示一个学子的尊师之心。
众人听后纷纷颔首，称赞蔡邕教徒有方，此子知礼。
然而，当蔡邕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吟出信末附上的那四句诗时，整个文会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蔡公家。
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诗毕，满座皆寂！
短短二十八字，意象开阔，比喻精妙绝伦！“绿野堂”喻蔡邕学问之堂奥，“占物华”言其荟萃天地精华；“路人指道”极写其名满天下之声望；最绝的是后两句，“桃李满天下”之喻，前所未有，生动贴切地赞颂了蔡邕培养人才之功，而结句“何用堂前更种花”更是神来之笔，将赞美推向极致，寓意深邃，含蓄隽永，毫无阿谀之感！
这已非寻常的赞颂，而是足以开创典故、流传千古的绝唱！
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惊叹与赞誉！
“千古绝句！此乃千古绝句也！” 孔融第一个激动地站了起来，击节赞叹，声音都变了调，“‘桃李满天下’！此喻开千古之先河，贴切无比，必将成为称颂师恩的典范！伯喈公，您这位高足，乃不世出的奇才啊！”
马日磾也激动得胡须直抖：“妙！绝妙！辞约义丰，意境高远！此诗一出，天下颂师之作，尽皆黯然失色！伯喈公教化之功，因有此诗，必随‘桃李’之喻，名垂青史，流传千秋！”
杨彪、黄琬等人也纷纷离席，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震撼与羡慕：“了不得！了不得！东莱竟有如此文曲星下凡！伯喈公，您得此佳徒，真乃莫大幸事！此诗定将轰动士林！”
蔡邕听着众人的交口称赞，看着手中那封信，激动得老脸通红，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他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让他头疼不已的“臭小子”，竟能写出如此惊才绝艳的诗篇！
这不仅仅是赞美，这是足以让他蔡邕之名，因“桃李满天下”这个全新而无比贴切的典故，而更加熠熠生辉，流传千古啊！
他强忍着激动，连连摆手，声音却带着颤抖：“诸公过誉了，过誉了！小徒……小徒信笔涂鸦，偶得俚句，焉敢当此盛赞？呵呵，呵呵呵……”
但那笑声里的狂喜与自豪，任谁都听得出来。
果不其然，这次文会后，刘芒的这首《赠蔡师》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洛阳士林中传开。其辞藻之华美，比喻之新奇，立意之高远，尤其是“桃李满天下”这一开创性的典故，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无数文士为之倾倒，纷纷举办文会品鉴此诗，探讨其精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