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澜北上的船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月牙湾重归寂静。湖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林悠然的衣袂。她站在那里许久未动,直到苏淮安轻声提醒:“王妃,夜深露重,该回去准备了。”
林悠然回过神,点了点头。转身时,她脸上的所有柔软与眷恋都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萧景澜将江南托付给她,她就必须担起这份责任——不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这江南万千百姓,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为了她自己。
竹屋内,秦风已经将人员清点完毕。除去萧景澜带走十人,重伤需休养的三人,月牙湾还能调动战斗力的,连同苏家护卫和黑鹰卫在内,共二十四人。再加上林悠然、苏淮安和青芷,总共二十七人。
“沉剑渊的地形图在这里。”苏淮安在竹桌上摊开一卷详细的水域图,“从月牙湾出发,走西南水道,大约需要两个时辰。但这条水道要经过三处漕帮的哨卡,虽然平日苏家的船可以通行,但如今漕帮被三眼教控制,恐怕会有麻烦。”
秦风指着图上的几个点:“那就绕行。东边这条水道虽然多暗礁,但胜在隐蔽,沿途有三处小岛可以临时停靠休整。只是时间要多花半个时辰。”
“走东线。”林悠然做了决定,“我们的目标是探查清楚三眼教的祭祀计划,不是强攻。隐蔽比速度更重要。”
她看向众人,声音清晰而平稳:“此次前往沉剑渊,目的有三:一,查清祭祀的具体时间、地点和规模;二,寻找第二枚青竹令的线索;三,若有机会,破坏他们的准备工作。所有人记住,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不可逞强。”
“是!”众人齐声应道。
林悠然又看向青芷:“你留在月牙湾,照顾伤员,看守据点。若有任何变故,立刻放信号烟花,我们会尽快赶回。”
青芷虽想跟随,但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拖后腿,只得点头:“王妃千万小心。”
一个时辰后,三艘快船悄然驶离月牙湾,没入太湖的夜色中。林悠然和秦风、苏淮安同乘一船,其余人分乘两艘护卫左右。船是苏家特制的快舟,船身涂着深灰色,桨叶包裹软布,行进时几乎无声。
林悠然坐在船头,望着前方黑沉沉的水面。发间的青竹令传来温润的暖意,似乎在安抚她紧绷的心绪。她闭上眼,尝试调动体内恢复不多的力量,让圣莲血脉的感知扩散开来。
自从龟背屿觉醒后,她对源暗之力的感应越发敏锐。此刻,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西南方向的沉剑渊区域,正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污浊”气息——那是大量源暗之力聚集的标志。
“王妃感觉到了?”苏淮安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林悠然睁开眼,点头:“沉剑渊那边,源暗之力的浓度远超正常。他们确实在那里布置了大型阵法或祭坛。”
秦风神色凝重:“这么大范围的源暗聚集,需要的祭品恐怕不少。”
祭品……林悠然心中一沉。三眼教的祭祀,向来以活人精血或生命为代价。上千人的规模,若真让他们成功,该有多少无辜者丧命?
“必须阻止他们。”她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船行一个多时辰后,前方水域开始变得复杂。
暗礁如林,在水下若隐若现。水道狭窄弯曲,有时需要船夫精湛的技艺才能勉强通过。好在苏家的船夫都是世代在太湖讨生活的老人,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船队得以平稳前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抵达了第一处临时停靠点——一座名为“螺壳屿”的小岛。岛如其名,形如一枚巨大的螺壳,中央凹陷处形成天然的避风港。岛上只有稀疏的灌木和几棵老树,无人居住。
船队靠岸,众人下船稍作休整。秦风派人在高处警戒,苏淮安则摊开地图,确认接下来的路线。
林悠然走到水边,蹲下身,将手浸入湖中。她尝试引动青竹令的力量,让感知顺着水流扩散。这是一种新的尝试——既然青竹令能沟通地脉生机,或许也能通过水流感应远方的动静。
起初只有水流冰冷的触感,但渐渐地,她“听”到了更多。水流中有异常的波动,像是被某种力量搅动;水底有大量鱼类反常地聚集,又惊恐地逃散;更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有规律的敲击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下作业。
“他们在水下施工。”林悠然收回手,神色凝重,“沉剑渊底,可能在修建什么东西。”
苏淮安走过来:“沉剑渊最深处据说有百丈,寻常人根本无法潜到底部。除非……他们动用了某种特殊手段。”
“源暗之力可以腐蚀岩石,改变地形。”秦风沉声道,“如果三眼教有擅长操控水土的祭司,在水下作业也不是不可能。”
正说着,高处的警戒哨忽然打了个手势——有船接近!
所有人立刻隐蔽。从螺壳屿的制高点望去,只见西南方向驶来三艘中型货船,船身吃水很深,显然载着重物。船上挂着漕帮的旗帜,但甲板上站着的人却都穿着黑色的斗篷,与三眼教的装束一般无二。
“是运送物资的船。”苏淮安低声道,“看航向,正是去沉剑渊。”
林悠然目光紧盯着那些船。她能感觉到,船上装载的东西散发着浓郁的源暗气息,令人作呕。那不是普通的建筑材料,更像是……某种活物,或者承载着大量邪力的祭器。
船队缓缓驶过,并未发现螺壳屿上的众人。待它们远去后,秦风问:“要不要跟上去?”
“不。”林悠然摇头,“我们继续按原计划,绕到沉剑渊侧后方。正面探查太危险,从侧面或许能发现更多。”
她有种直觉,三眼教在沉剑渊的布置,绝不仅仅是一场祭祀那么简单。那滴圣莲之血唤醒的记忆碎片中,关于“归墟之眼”的画面再次浮现——深渊、封印、七枚青竹令组成的阵法……
沉剑渊,会不会就是归墟之眼的入口之一?
休息半个时辰后,船队再次出发。
接下来的水路更加难行。暗礁密布,水流湍急,有时甚至需要下船拖着船走浅滩。好在苏家准备的船只轻便结实,众人又都是好手,虽有波折,但总算顺利。
午后,他们抵达了第二处停靠点——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这里已经能远远望见沉剑渊所在的区域:那是一道横亘在湖面上的巨大裂缝,长约三里,最宽处有百丈,两侧崖壁陡峭,裂缝中湖水颜色深得发黑,仿佛直通幽冥。
即使隔着数里距离,林悠然也能感觉到那里传来的压迫感。源暗之力如浓雾般笼罩着整个区域,连天上的日光都显得黯淡。
“不能再靠近了。”苏淮安低声道,“前面就是三眼教的警戒范围。他们有专门感应源暗波动的法器,王妃的血脉气息一旦进入,立刻会被发现。”
林悠然点头:“就在这里上岸。秦风,你带人在此留守,建立临时营地,准备好接应和撤离的路线。苏公子,你和我带五个人,从陆路摸过去。”
“王妃,这太危险了!”秦风立刻反对,“属下陪您去!”
“你需要坐镇指挥。”林悠然语气不容置疑,“若我们被发现,需要有人接应突围。若我们失联超过十二个时辰,你就立刻带人撤回月牙湾,通知王爷。”
秦风还要再说,林悠然抬手制止:“这是命令。”
最终,秦风只能领命。林悠然选了五名最精锐的黑鹰卫——都是擅长潜行侦察的好手。苏淮安自然同行,他对太湖地形最熟,而且苏家祖传的医术和阵法知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六人换上便于隐蔽的灰褐色衣物,脸上涂抹泥灰,带上必要的干粮、药物和武器,悄无声息地潜入岸边的树林。
从陆路接近沉剑渊,需要翻过两座小山丘。山路崎岖,林木茂密,倒是天然的掩护。林悠然虽然身怀六甲,但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和修炼,体力已恢复大半,加上青竹令时刻温养,竟也能跟上队伍的速度。
翻过第一座山丘时,她忽然心口一悸——不是危险预警,而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感应。
是萧景澜!
她停下脚步,按住胸口。那枚玉佩正传来强烈的波动,不再是温热的思念,而是一种灼热的、带着血腥气的战意。他在战斗,在北境的战场上。
“王妃?”苏淮安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事。”林悠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担忧,“继续走。”
她必须相信他,就像他相信她一样。北境的狼,江南的莲,各自在战场上坚守,等待重逢的那一天。
黄昏时分,六人抵达了第二座山丘的顶端。
从这里往下俯瞰,沉剑渊的景象一览无余。
那道巨大的裂缝如同太湖的一道狰狞伤疤,深不见底。裂缝两侧的崖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人工开凿的洞窟和栈道,无数黑衣人如蚂蚁般在其中穿梭忙碌。裂缝中央的水面上,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浮台,浮台中央立着一座九层黑色祭坛,坛顶插着七面绘有竖眼的旗帜。
而最让林悠然震惊的是,祭坛周围的水面上,竟然漂浮着数十个巨大的铁笼!每个铁笼里都关押着数十人,看衣着有渔民、有商贩、有普通的百姓,甚至还有穿官服的小吏。他们被堵着嘴,绑着手脚,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他们在抓活人当祭品!”一名黑鹰卫低声惊呼,声音中满是愤怒。
苏淮安脸色铁青:“看这规模,至少关押了上千人。三眼教这是要把整个太湖周边的百姓都抓来吗?”
林悠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除了那些囚笼,她还注意到几个细节:浮台四角各有一根粗大的铁链,深入水底,不知连接着什么;祭坛的每一层都摆放着不同的祭器,其中几件散发着强烈的源暗气息;而在祭坛最高处,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头戴狰狞面具的身影正负手而立,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那个人,应该就是此次祭祀的主持者——三眼教的大长老,或者更高级别的存在。
“他们在等什么?”苏淮安喃喃道。
林悠然抬头望天。暮色渐深,一轮圆月正从东方缓缓升起。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
“他们在等月亮升到中天。”她低声道,“古籍记载,月华至阴之时,是源暗之力最活跃的时刻,也是打开封印的最佳时机。”
她的目光落在祭坛中央。那里有一个圆形的凹陷,凹陷周围有七个更小的凹槽——正好对应七枚青竹令。而此刻,已经有三枚竹令被放置在凹槽中!除了林悠然见过的墨绿色,还有一枚赤红色,一枚土黄色。
三眼教,竟然已经集齐了三枚青竹令!
“不对……”林悠然忽然察觉异常,“那三枚竹令的气息不对。”
她凝神感应,发现那三枚竹令虽然散发着青竹令特有的生机波动,但那生机之中却掺杂着浓郁的源暗之力,仿佛被强行污染改造过。就像骨杖祭司那枚墨绿竹簪一样,已经失了本真。
“他们用邪法强行炼化了青竹令。”苏淮安也看出来了,声音发颤,“这样虽然能暂时使用竹令的力量,但会彻底毁掉竹令的灵性,最终变成一件邪器。”
也就是说,即使林悠然能夺回那些竹令,也无法用它们开启建木遗址或加固封印了。三眼教这是抱着“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心态,要毁掉所有青竹令!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圆月高悬中天。
祭坛上的黑袍人开始吟唱古老的咒文,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传遍整个沉剑渊。随着他的吟唱,祭坛上的三枚青竹令同时亮起——墨绿、赤红、土黄三色光芒交织,却散发出诡异的黑气。
浮台周围的铁链开始剧烈震动,水面翻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苏醒。囚笼中的人们发出惊恐的呜咽,却无法挣脱。
“不能再等了。”林悠然咬牙,“必须阻止他们!”
可是怎么阻止?对方有上千人,有祭司,有阵法,还有三枚被污染的青竹令。他们只有六个人,实力悬殊如天壤之别。
就在她苦思对策时,怀中的青竹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不是预警,而是一种……兴奋?仿佛感应到了同源之物的存在,想要与之共鸣。
林悠然福至心灵,想起《青木长生诀》中记载的一种秘术:以自身血脉为引,唤醒青竹令最深层的“真灵”,可以暂时净化被污染的竹令,夺回控制权。
但这样做风险极大——她的血脉会彻底暴露,成为所有三眼教徒的靶子;而且以她现在的状态,可能支撑不到净化完成就会力竭。
“王妃,你看那里!”一名黑鹰卫忽然指向沉剑渊的另一侧。
林悠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裂缝对面的崖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洞口处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焦急地朝这边张望——竟是莫老!他身边还跟着影九和几名护卫,看样子也是来探查的。
莫老显然也看到了林悠然,他做了几个手势——那是黑鹰卫内部的暗语,意思是:“我们发现了另一条进入沉剑渊底部的密道,里面可能有第四枚青竹令。但需要有人引开上面的注意力。”
林悠然心中一震。第四枚青竹令!如果能在祭祀完成前找到它,或许就能破坏三眼教的计划!
她看向祭坛,黑袍人的吟唱已进入高潮,三枚竹令的光芒越来越盛,水下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时间不多了。
必须做出选择:是冒险净化三枚被污染的竹令,还是去夺取第四枚完好的竹令?
林悠然的视线扫过那些囚笼中绝望的脸,扫过莫老焦急的眼神,最后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孩子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决心,轻轻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苏公子,你带三个人去和莫老汇合,找到第四枚竹令。”她快速吩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优先保住竹令。若事不可为,就立刻撤离。”
“那王妃您……”苏淮安有不祥的预感。
“我去净化那三枚竹令。”林悠然平静地说,“只有同时进行,才有机会破坏祭祀。”
“不行!太危险了!”
“没时间争论了。”林悠然看向祭坛,月光下,黑袍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骨杖,对准了第一个囚笼,“记住,拿到第四枚竹令后,不要管我,立刻离开。”
说罢,她不待苏淮安回答,转身朝沉剑渊边缘走去。发间的青竹令自动飞出,在她面前化作那根青色竹杖。杖身流光婉转,仿佛在回应主人的决心。
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辉。额心的圣莲印记悄然亮起,与竹杖的青光合流。
这一夜,圣莲宿主将孤身踏入深渊,而千里之外的北境,狼啸声正穿透战场。南北两处战场,两个人在为同一片土地而战,却不知命运会将他们带往何方。
而沉剑渊底,那沉睡已久的存在,似乎感应到了圣莲血脉的靠近,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封印,开始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