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庙的晨钟撞碎了洪山镇的夜色,陈宗元握着新配的药方,站在李二狗家院外。海风卷着咸腥气掠过屋檐,把晾晒的草药吹得簌簌作响,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绪。昨晚熬药到子时,新方里加了威灵仙、忍冬藤,可乌头的毒性始终像块大石压在胸口。
“老陈!快救救我!” 李二狗的嚎叫撕破寂静。陈宗元推门而入,正撞见李二狗单脚跳着撞翻竹凳,肿成馒头的脚踝泛着诡异的青紫色,“疼得像有把烧红的铁钳在夹骨头!” 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浸湿了粗布短衫。
陈宗元蹲下身,指腹按在李二狗肿胀的关节处。触感滚烫,皮下仿佛有团火在乱窜。“让你忌口!” 他声音发颤,翻开医书的手却稳如磐石,“威灵仙得先煎两时辰,去毒性。” 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个刻着 “毒” 字的黑陶罐,这是专门熬煮毒性药材的器具,表面布满斑驳的烧痕。
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黑陶罐,陈宗元往火里添了块红土砖 —— 这是闽南老辈人传下的法子,据说能吸附药毒。李二狗蜷缩在草席上,看着翻滚的药汁,突然哽咽:“老陈,我错了......”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抽搐让他蜷缩成虾米,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这时,院子外传来木屐敲打石板的声响。赵秀芬拄着竹杖挪进来,指关节依旧肿大,却比前日多了几分气力:“我来搭把手。” 她颤巍巍地拿起蒲扇,帮着扇火,“当年我男人出海前,也常犯这毛病,用热毛巾敷能缓些。”
陈宗元目光一亮,从屋里翻出粗麻布,浸入滚烫的药汁。蒸腾的热气中,他突然想起年轻时跟着老郎中采药的场景,那时候老师傅总说:“治痛风如治水,得疏通河道。” 可如今,这河道里堵的何止是湿毒,还有患者管不住的嘴。
药汤熬好时,日头已爬上中天。陈宗元端着药碗,看着李二狗皱成一团的脸,突然想起自己儿子小时候喝苦药的模样。“捏着鼻子喝,喝完给你块陈皮。” 他从兜里掏出块糖渍陈皮,这是特意让林月娥做的,哄着倔强的患者就像哄孩子。
李二狗刚灌下药,院子外突然传来骚动。“陈医生!我家娃烧得说胡话!”“陈大夫,我这心口疼得喘不上气!” 十多个村民挤在院门口,七嘴八舌的呼救声让陈宗元太阳穴突突直跳。赵秀芬见状,拄着拐杖站到门口:“都别急,按先来后到排好队!” 她的声音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却莫名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陈家堂屋再次变成临时诊所。陈宗元面前摆着三个药罐,分别熬着治痛风、咳嗽和积食的药。林月娥在一旁抓药,嘴里念叨着:“后山的艾草没了,黄芪也只剩半筐......” 话音未落,王桂芳抱着儿子冲进来,孩子烧得小脸通红,眼神涣散。
“先扎十宣穴!” 陈宗元掏出银针,熟练地在孩子指尖点刺。血珠渗出的瞬间,孩子哇地哭出声,王桂芳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再喝碗银翘散,记得用井水熬。” 陈宗元写下药方,突然瞥见王桂芳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又在药方上添了行小字:“可采路边野菊花代银翘。”
日头西斜时,陈宗元才发现自己滴水未进。他揉着发酸的肩膀,看着院子里晾晒的草药 —— 新采的马齿苋还带着泥土,是赵秀芬拖着病体去溪边挖的;墙角堆着村民送来的南瓜、红薯,红纸贴着 “谢陈大夫”。这些朴实的心意让他眼眶发热,可笔记本上记录的病情却愈发沉重:李二狗尿酸不降反升,三个咳嗽患者出现新的痰鸣音......
“老陈!赵秀芬晕倒了!” 李二狗的惊呼声划破暮色。陈宗元手中的药碗 “当啷” 落地,撒出的药汁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他冲进赵秀芬家,看见她瘫倒在灶台边,锅里的乌头汤还在沸腾,刺鼻的药味混着焦糊味弥漫全屋。
“快!掐人中!” 陈宗元颤抖着手指按压穴位,目光扫过灶台 —— 火候过猛,药汁熬干了大半,乌头的毒性怕是成倍增加。赵秀芬缓缓转醒,气若游丝:“我想着...... 多熬会儿去毒......”
月光爬上晒谷场时,陈宗元独自坐在礁石上。海浪拍打着岸边,像极了他混乱的思绪。三十天的期限只剩二十天,可病情却像这海上的风暴,越演越烈。他摸出笔记本,在 “乌头汤” 三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又写下:“明日去镇里药铺,求购炮制好的熟乌头。”
远处,妈祖庙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陈宗元望着海面,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的话:“行医如渡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海风卷起他的衣角,带走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