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材料实验室地下三层，恒温恒湿洁净间。
赵工穿着全套防护服，站在一个半人高的透明操作箱前，双手戴着特制手套伸进箱内的操作口。
他动作慢得近乎凝滞，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
操作箱内，几片巴掌大小的暗灰色金属薄片平铺在衬垫上。
那是“龙鳞”装甲的测试样品——至少表面看起来是。
李魁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平板实时记录数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工的操作。
“记忆合金粉末的粒径调整到三百纳米了？”赵工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透过防护面罩显得有些沉闷。
“嗯，按您的要求，最大粒径不超过五百纳米。”李魁调出一组扫描电镜图像。
“分散性很好，掺入基体材料后，肉眼和常规检测都发现不了。”
赵工点点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他用一把极细的镊子，从一个标记着“Z-7碳纤维复合材料-样品A”的容器里。
夹出几缕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纤维，轻轻铺在其中一片金属薄片的边缘涂层区域。
然后，他拿起一个微型喷粉装置——那东西看起来像是牙医用的喷砂机缩小版——对准铺了纤维的区域，按下按钮。
一阵几乎听不见的“嘶”声。
操作箱内飘起一层薄雾，在特殊照明下泛着淡金色的微光。
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记忆合金粉末，每一颗微粒表面都包裹着超薄的水敏性聚合物外壳。
粉末均匀地附着在纤维表面和金属片接缝处，迅速与涂层材料融为一体。
肉眼看去，那片区域和周围没有任何区别。
“湿度敏感度设定在多少？”赵工问。
“相对湿度百分之六十五触发，百分之七十开始膨胀，百分之七十五以上会释放示踪气体。”李魁看着数据。
“实验室的恒湿环境是百分之六十，正好卡在触发阈值以下。一旦样品被带出实验室，接触正常大气……”
“就会开始‘呼吸’。”赵工接过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呼出只有我们才能检测到的‘气味’。”
他完成最后一片样品的处理，缓缓抽回双手，关闭操作箱。
“压力阀门的标记呢？”赵工脱掉外层手套，走向实验室另一侧的反应釜控制区。
李魁跟过去，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压力表：“在这儿。”
“我们在阀门调节螺栓的第六道螺纹上，用聚焦离子束刻了一个微米级的‘龙’字纹样。”
“正常维护操作不会碰到那里，但如果有人试图拆卸阀门或者调整极限参数……”
“纹样就会被破坏或移位。”赵工凑近看了看——当然，肉眼什么也看不见，“很好。‘烛龙’那边呢？”
“陈所长已经把这片区域的所有监控数据接入了‘行为预言’系统。”李魁调出监控画面。
“过去四十八小时，张明远研究员‘恰好’路过了这个反应釜七次，其中三次停留时间超过五分钟。”
“而他的日常工作，根本不需要来这个区域。”
赵工冷哼一声：“做贼心虚，又贪得无厌。”
他看了看时间：“今天下午，张明远是不是又申请了Z-7纤维？”
“对，上午刚批的电子申请——用的是伪造的您的签名。”李魁顿了顿。
“陈所长让我们按正常流程发料，但把那批料的批次号标记为‘特殊关注’。”
“那就按计划来。”赵工走到实验室的样品暂存柜前，打开其中一个格子。
取出三片刚刚处理好的金属薄片，放进一个标准的样品储存盒。
盒盖上贴着标签：【龙鳞-迭代3型\/边缘涂层优化测试\/样品编号：Lh-2025-09-003\/A-c】。
“这些‘样品’，下午会送到张明远的实验台。”赵工把盒子递给李魁。
“记住，一定要‘不经意’地提醒他，这批样品是‘赵工特批的重要实验材料’，‘测试完记得及时归还’。”
李魁接过盒子，忍不住问：“赵老，您觉得……他真会上钩吗？”
“他已经上钩了。”赵工转身开始清洗操作工具。
“偷了三个月材料都没被发现，胆子养肥了。”
“现在看到‘重要样品’就在手边，还有‘特批’的光环……贪婪会压倒谨慎的。”
他停下手，透过洁净间的观察窗看向外面的走廊。
“钓鱼嘛，得先让鱼觉得饵是安全的。”
下午两点半，材料研发区。
张明远坐在自己的实验台前，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他的工位在实验室靠里的位置，相对私密，但此刻他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眼睛。
过去三天，研究院的氛围明显变了。
门禁查得更严，网络监控提示频繁弹出，连去食堂吃饭都能听见同事小声议论“堡垒状态”、“加强安防”。
更要命的是，昨天他尝试再次申请Z-7纤维时，系统提示需要“二级复核”——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
虽然他用了点小手段绕过去了，但那种被盯上的感觉挥之不去。
“明远。”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张明远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鼠标扔出去。
回头一看，是材料组的同事刘工，手里拿着一个样品盒。
“吓到你了？”刘工笑道，“不好意思啊，你太专注了。喏，这是你要的样品，赵工特批的那批。”
张明远心脏狂跳，强装镇定地接过盒子：“谢、谢谢刘工。”
“赵工特意交代了，这批样品很重要，测试完及时归还。”刘工压低声音。
“听说跟下一代装甲的隐身性能有关，你可小心点处理。”
“明白明白。”张明远点头如捣蒜。
刘工拍拍他肩膀，转身走了。
张明远等对方走远，才深吸一口气，打开样品盒。
三片暗灰色的金属薄片静静躺在衬垫里，表面光滑，边缘的涂层区域泛着特殊的哑光质感。
标签上的信息看起来很正规，编号、日期、测试项目一应俱全。
他拿起一片，对着灯光仔细看。
很标准的测试样品，厚度、尺寸、表面处理都符合规范。
他又用手指摸了摸涂层区域——触感也没有异常。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心里发毛。
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
张明远摇摇头，把样品放回盒子。
他看了看四周，实验室里其他同事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这边。
他应该现在就动手吗？
还是再等等？
正犹豫间，口袋里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
那是一部经过改装的老式功能机，只能收短信和打电话，但加密等级极高。
张明远借着整理抽屉的姿势，低头快速扫了一眼屏幕。
【进展？】
只有两个字，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背上。
他咬咬牙，回复：【已获得关键样品，今晚可交付。】
发送完毕，他删除记录，把手机塞回口袋最深处。
那就今晚。
同一时间，龙吟指挥中心地下二层。
陈光站在“烛龙”主控台前，面前悬浮着十几个监控窗口。
其中一个窗口显示着张明远实验室的实时画面。
虽然因为隐私保护没有音频，但通过行为分析算法，“烛龙”已经标记出十七处可疑肢体语言特征。
【目标心率波动异常（+38%），呼吸频率加快，左手无意义小动作频率增加……】
【综合行为偏差评分：87%——高风险】
王浩凑在旁边，摸着下巴：“这哥们心理素质不行啊，偷个东西紧张成这样。”
“第一次做贼的都这样。”李阳也站在一旁。
“不过话说回来，光仔，你们这个行为分析也太准了吧？连心率都能测出来？”
“通过高清摄像头捕捉面部微血管的颜色变化，结合机器学习模型估算的。”陈光平静地解释。
“准确率大概百分之七十五，足够参考。”
他切换到一个数据流界面，上面显示着张明远那部加密手机的信号轨迹。
虽然无法破解内容，但“烛龙”通过全频段扫描锁定了这部设备的所有收发记录。
【设备于14:41发送一条加密短信，长度约15字符，接收方为经过三次跳转的匿名中转服务器。】
【服务器位于公海区域，无主权归属，无法进一步追踪。】
“联系上线了。”陈光说，“按计划，我们现在应该给他‘指条明路’。”
他手指轻点，调出“数字迷宫”模块的操作界面。
在一个标记为“张明远-工作终端”的虚拟节点上，他植入了一段精心构造的数据包。
“这是伪造的‘内部安保通知’。”陈光解释。
“内容大致是：因周边区域治安事件，今晚八点后所有人员车辆离院需进行额外检查。”
“建议有贵重物品或敏感资料需要携带外出的同事，尽量在七点半前离院。”
王浩眼睛一亮：“这招高啊！既提醒他‘今晚检查严’，又暗示他‘七点半前走可能松一点’。”
“还给他制造了紧迫感。”李阳补充，“必须在七点半前把东西送出去，否则可能被查。”
陈光点头，点击发送。
几乎同时，监控画面中，张明远的工作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提示框。
他看了一眼，脸色明显变了变，然后迅速关掉提示，开始整理实验台。
“鱼咬钩了。”陈光轻声说。
傍晚六点四十分。
张明远提前结束了“实验”，把三片样品金属薄片装进一个普通的文件袋，又塞了几份无关紧要的实验报告做掩饰。
他检查了一遍工位，确认没有留下痕迹，然后拎起背包，走向实验室门口。
在门禁处刷卡时，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滴——验证通过。”
机械女声一如既往地平稳，但张明远却觉得那声音格外刺耳。
他快步走出实验楼，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能走正门。
虽然那个“内部通知”说七点半前检查可能松一些，但他不敢冒险。
他绕到研究院侧面的物资通道——那里平时主要运送实验耗材和设备，下班时间人少，监控也相对稀疏。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那里有个小门，因为施工临时开了个口子，虽然挂着“禁止通行”的牌子，但实际没人看守。
这是三个月前他偶然发现的。
当时他就想，这或许是个“备用通道”。
没想到真用上了。
张明远贴着墙根，借着渐浓的暮色移动。
他避开主路，专挑绿化带和建筑物阴影走。
背包里的文件袋感觉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心脏的狂跳。
快到物资通道时，他停下脚步，蹲在一丛灌木后观察。
通道口亮着灯，但确实没人。
施工挡板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
他等了五分钟，确认周围没有巡逻的护卫队员，也没有其他同事经过，这才猛地起身，小跑着冲向那个缺口。
钻进挡板的瞬间，他长出了一口气。
出来了。
他不敢停留，沿着围墙外的便道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掏出那部加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我出来了。”他压低声音，“老地方，三十分钟后见。”
挂断电话，他招了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师傅，去北郊物流园，东门。”
出租车驶入夜色。
而在张明远看不见的地方，几只“机械甲虫”从围墙的缝隙中爬出，悄无声息地吸附在出租车底盘上。
它们的腹部装有微型化学嗅探器，此刻正以每秒十次的频率，采样分析空气中的微量成分。
三百米外的路边，一辆伪装成工程车的监控车内，陈光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
“记忆合金粉末开始释放示踪气体。”他平静地汇报，“浓度很低，但足够追踪。”
画面切换到高空视角——那是两只“猎蜂”机械蜻蜓传回的实时影像。
它们在百米高空盘旋，光学镜头牢牢锁定着那辆出租车。
“目标车辆正沿中山路向北行驶，时速五十公里。”陈光继续道。
“‘烛龙’已接管沿途十七个交通摄像头，持续跟踪。”
封言坐在监控车后排，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档案。
那是张明远完整的背景调查——普通家庭，学业优秀，入职表现良好，没有任何前科。
直到三个月前，他母亲确诊晚期癌症，需要一种国内尚未获批的天价靶向药。
“查到了。”赵开源从另一台终端前抬起头。
“张明远母亲的治疗记录。”
“过去三个月，她的账户收到了三笔境外汇款，总计两百四十万，来源是开曼群岛的一家医疗基金会。”
“基金会背后呢？”封言问。
“多层控股，最终指向一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离岸公司。”赵开源摇头。
“再往下，‘烛龙’也挖不动了。对方的反追踪手段很专业。”
王浩嚼着口香糖，含糊地说：“那就是专业团伙呗。先盯上咱研究院，再找有弱点的人下手。啧，套路还挺深。”
“但再深的套路，也得有人执行。”李阳盯着追踪画面，“张明远就是那个执行的人，也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
出租车在北郊物流园东门停下。张明远下车，左右看了看，快步走进园区。
这里是个老旧的物流集散地，晚上大部分仓库都关门了，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光影稀疏。
他走到七号仓库前，按约定在门上敲了三长两短。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张明远赶紧把文件袋递过去，对方接过后迅速缩回，门随即关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张明远站在原地愣了几秒，似乎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门已经紧闭。
他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仓库周围突然亮起刺眼的灯光。
四台“铁狼”外骨骼从阴影中走出，呈扇形围了上来。
它们的机械足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肩部的探照灯把张明远照得睁不开眼。
同时，仓库顶上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那是“猎蜂”机械蜻蜓降落的动静。
仓库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两个穿着便装但动作极其专业的龙吟护卫队员。
押着一个戴着手铐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男人手里还攥着那个文件袋。
“你、你们……”张明远腿一软，瘫坐在地。
封言从监控车那边走过来，在张明远面前停下脚步。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押着的男人——亚洲面孔，四十岁左右，面无表情。
“张明远研究员。”封言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以间谍罪和盗窃国家机密罪被移交司法机关，你母亲的医疗费用会被冻结，她会在病床上听到儿子被判无期的消息。”
张明远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第二。”封言蹲下身，与他平视，“配合我们，把你上线的一切信息、联系方式、交接方式、所有你知道的东西，一字不落地交代清楚。”
“你母亲的药，研究院会想办法通过合法渠道获取，费用我们来承担。”
他看着张明远几乎崩溃的眼神，补充道：“选第二条，你最多坐几年牢。选第一条，你这辈子就完了。”
张明远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终于掉下来。
“我……我选二……”
封言站起身，对护卫队员点点头：“带回去，分开审。”
他走到那个被押的中年男人面前，对方也正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称呼？”封言问。
男人沉默。
“无所谓。”封言从他手里拿过文件袋，打开，取出那三片金属薄片。
“东西你拿到了，但很遗憾，是假的。”
男人瞳孔微缩。
“不仅假，还带‘料’。”封言把样品递给旁边的赵工，“赵老，检查一下。”
赵工接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检测仪，在样品表面扫描了几下。
仪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屏幕亮起绿光。
“记忆合金粉末已经膨胀，示踪气体释放了大约百分之三十。”赵工抬头。
“他把这东西带在身上超过四十分钟，足够我们的‘甲虫’追踪了。”
封言看向那个男人：“你的衣服、皮肤、头发，现在都沾着只有我们能检测到的化学标记。”
“接下来七十二小时，你去过哪里，接触过谁，我们都能知道。”
男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带下去。”封言挥手。
“陈光，用‘烛龙’分析他的所有生物特征，数据库比对，我要知道他是谁，从哪来，为谁工作。”
“已经在做了。”陈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面部识别没有匹配结果，指纹和虹膜数据正在跑跨国数据库……需要时间。”
夜色渐深，物流园的灯光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封言看着被押上车的两个人，又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想起赵工白天说的话——“防住了这次，下次他们可能会用更激进的手段。”
“封哥。”李阳走过来，低声说，“研究院那边传来消息，赵工检查了反应釜的压力阀门。”
“那个微刻的‘龙’字纹样……完好无损。”
封言微微松了口气。
至少，最核心的工艺数据没有被盗。
但对方的触角已经伸进来了，第一次是收买内鬼偷材料，下一次呢？
“收队。”封言说，“回去开总结会。今晚的事，还有很多要梳理。”
车队驶离物流园，消失在夜色中。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十分钟，七号仓库斜对面的一栋三层小楼楼顶。
一个伪装成太阳能热水器的装置内部，一枚微型摄像头缓缓缩回。
摄像头连接的存储设备里，完整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