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了,抬出了“更高层面”,暗示着背后势力的庞大,并直接点出李正个人的安危和前途。
李正迎着他变得锐利甚至有些阴鸷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王书记,谢谢你的提醒。水是深,是浑,所以才更需要有人去澄清。张老师没怕,那些被他们害死、逼疯的普通工人、技术人员没怕,我李正,也没什么好怕的。至于前途……”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如果连脚下的地都干净不了,要那前途何用?”
话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王竞泽死死地盯着李正,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的惊怒、恐惧和一丝疯狂的杀意交织闪烁。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嘀嗒”声,每一秒都敲击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良久,王竞泽猛地靠回沙发背,脸上重新挤出一丝极其僵硬的笑容,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好,好……李市长原则性强,觉悟高,佩服。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市里的工作,你还是先熟悉起来,具体分工,等常委会再议。我还有个会,就不留你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李正从容起身:“好的,王书记,那我先回去了。您忙。”
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身后传来王竞泽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吐信:“李正,好自为之。有些路,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李正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带上。
走廊的光线似乎比进来时明亮了一些。他能感觉到背后那扇门里,投射出来的冰冷而怨毒的目光。但他背脊挺直,步伐稳定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李正靠在门板上,这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提着的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与王竞泽的正面交锋,比预想的更直接,更凶险。对方已经撕下了大半伪装,露出了獠牙。
但这正是计划想要的效果。压力已经成功传递,恐慌正在发酵。王竞泽此刻,一定在疯狂地联系赵瑞龙,商议对策。而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在监控之下。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小刘的奥迪车已经开走了。院子里人来人往,看似平静。
但李正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潮已经汹涌澎湃,致命的漩涡正在形成。
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接下来的时间,他需要“正常”工作,同时等待。等待对方下一步的动作,等待收网时刻的到来。
桌上的内线电话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市政府办公室的号码。
他拿起听筒:“喂?”
“李市长,我是办公室小王。有几个文件需要您紧急阅示,另外,下午两点有个关于明年财政预算草案的专题讨论会,刘强市长请您务必参加。”电话那头传来公式化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文件送过来吧,会议我参加。”李正应道。
送来的文件是几份常规的请示报告和情况简报,关于产业园某个配套道路的预算调整,关于年底安全生产检查的安排。李正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琐碎但必要的公务上,拿起笔,一份份审阅、批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成了唯一可抓住的、与现实连接的锚点。
然而,他的感官却像一张完全张开的大网,捕捉着办公室外的一切动静。走廊里经过的脚步声是轻是重,隔壁办公室电话铃声的频率,甚至远处电梯开合的声音,都被他无意识地收集、分析。那个送文件来的年轻科员,放下文件时眼神里的好奇和一丝躲闪;路过门口去洗手间的其他部门负责人,那刻意放轻又忍不住瞥向这边的目光……一切都显示,他“神秘回归”且与王竞泽闭门谈话的消息,正在这栋大楼里悄然发酵,引发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和不安。这种不安,并非仅仅源于对他个人去向的好奇,更源于一种对即将到来的、未知风暴的本能恐惧。
十一点左右,孙伟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看起来瘦了些,眼圈发黑,但精神还算振作。看到李正坐在办公桌后,孙伟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桌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老板,您……您真的回来了!没事吧?”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李正全身,像是在确认什么。
“没事。”李正放下笔,看着他,“你怎么样?这段时间。”
“我……我还好。”孙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显然这“还好”二字说得极其勉强,“您突然联系不上,市里又有各种传言,王书记那边对咱们之前跟进的项目问得特别细,还调过两次原始记录……我按您之前交代的,该配合配合,不该说的一个字没漏。就是……心里一直提着。”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还有,省里……好像也不太平静,有些风声。”
“做得对。”李正点点头,语气温和了些,“别自己吓自己,稳住。最近市里,尤其是王书记那边,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吗?”
孙伟凑近了些,几乎耳语:“王书记这两天特别反常,电话很多,而且经常避开人接听。他秘书小刘跑进跑出的,脸色难看得很。另外……我有个同学在财政局预算科,他偷偷告诉我,昨天下午,王书记亲自打电话,让他们紧急准备一笔数额不小的‘特别工作经费’,说是应对突发情况,手续走得飞快,用途批得特别宽泛。还有,规划局那边传来消息,王书记突然催他们加快‘丰庆新城’核心地块的规划微调和出让程序,要求‘特事特办’,有些流程能省则省。”
应急经费?加速土地出让?李正的心沉了下去。这不仅仅是恐慌,这是在赵立春这棵大树可能自身难保之前,王竞泽在为赵瑞龙,或许也在为自己,紧急转移资产、套取现金!他们嗅到了极致的危险,开始不顾一切地做切割和逃跑的准备。这说明,王竞泽与赵瑞龙的沟通结果,极不乐观,他们可能判断调查的矛头已经避无可避,开始做最坏的、最疯狂的打算。
“我知道了。”李正面色如常,但眼神锐利,“这些情况,你自己知道就行,烂在肚子里。继续留意,但务必注意方式,绝对不要引起任何怀疑,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