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下降的速度很慢。
这不是机械限制，而是林烬有意为之的控制。合金轿厢内部没有任何操作面板，只有一个悬浮在空气中的幽蓝色能量指针，标示着深度：-100米…-150米…-200米…
轿厢外是纯粹的黑暗。
不是没有光线的那种黑，而是某种更本质的“空洞”——连林烬以“烬核”展开的能量感知，在穿透轿厢壁后都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沉没在无边的沉寂里。
张天豪卧室里的那面伪装墙后，确实如林薇薇所说，是一个直达地底的垂直通道。但破解过程远比预想的复杂。
韩沛的团队花了四个小时，才勉强绕过第一层生物锁——那需要张天豪的完整视网膜、指纹和血液样本。死人的瞳孔会扩散，指纹会因死亡僵硬变形，血液也会开始凝固。他们不得不动用低温保存技术和微米级的组织复苏，才模拟出“刚刚死亡”的生理状态。
第二层动态密码更麻烦。
十二位密码，每小时更换一次，算法完全未知。周明尝试了七种常见的加密模型，全部失败。最后是石影——那位“守墓人”首领——提供了一条思路。
“有些古老的文明，会用星象位置作为变参数。”他在通讯里说，声音带着一贯的平静，“试试以当前时刻太阳、木星、土星在黄道面上的投影角度，组合成一个十二位数列。”
韩沛照做了。
密码验证通过。
那一刻，所有参与破解的人都沉默了。石影能提供这种思路，意味着他——或者“守墓人”组织——对“创世之源”的技术风格，比表现出来的要熟悉得多。
-300米。
轿厢轻微震动了一下，速度开始减缓。
林烬站在原地，身体放松，但意识深处的“烬核”已经全速运转。它在分析轿厢下降的加速度变化，计算通道的曲率，捕捉周围空间里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残留。
前世，他根本不知道“新伊甸”地下有这样的设施。
甚至连张天豪本人，在最后被逼入绝境、堡垒即将陷落时，都没有启动这个所谓的“最终庇护所”。是因为来不及？还是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下面到底是什么？
-350米。
轿厢停住了。
门无声滑开。
外面是一条甬道，宽约三米，高四米。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同一种材质——暗银灰色的金属，表面光滑得像镜面，却完全不反光。光线来自墙壁本身，一种均匀的、冷白色的柔光，没有光源，仿佛材质在自体发光。
空气里有股味道。
不是霉味，也不是机械润滑油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金属电离气味，混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甜腥——像某种生物组织在惰性气体中缓慢代谢产生的挥发物。
林烬走出轿厢。
靴子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声音很快被墙壁吸收，没有任何回响。这里的声学环境被刻意设计过，所有声音都会被压制、消除，营造出绝对的寂静。
他沿着甬道向前走。
大约五十米后，甬道尽头是一扇门。
不是合金门，而是一整块透明的材料——类似强化玻璃，但透明度更高，几乎像不存在。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林烬停在门前。
他看到的东西，让即便已经历过“星之泪”核心、见识过先驱者探针的“烬核”意识，都产生了片刻的凝滞。
那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直径至少两百米，高度无法目测——向上延伸进黑暗，向下也深不见底。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
卵。
这是林烬能找到的最接近的形容。
它大约有三十米长，表面覆盖着暗金色的、类似生物甲壳的材质，但甲壳的缝隙间有幽蓝色的光脉在缓慢流动，像呼吸，又像心跳。卵的形态并不规则，一端较粗，一端较细，表面还有几处凸起的、类似传感阵列的结构。
它悬浮在离地二十米左右的空中，没有任何可见的支撑或悬挂装置。就那样静静地浮在那里，仿佛从亘古以来就在此处，还将继续存在到时间尽头。
而真正让林烬瞳孔收缩的，是卵下方的地面。
那里不是金属地板，而是一片……“培养区”。
整齐排列的透明培养舱，每个大约两米长、一米宽。大部分是空的，但还有十几个舱体里，有东西。
人体。
或者说，曾经是人体。
林烬走到最近的一个培养舱前。
舱体内注满了淡绿色的营养液。浸泡在里面的是一个年轻男性，全身赤裸，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可以看见皮下的青色血管。他的胸口有规律地起伏，口鼻连着呼吸管——还活着。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身体上，有植入物。
从脊椎中段开始，一条暗银色的、类似金属又像生物组织的“脊索”延伸出来，分出十几根细小的分支，刺入他的背部肌肉、肩胛骨、甚至后脑。那些分支的末端微微发光，随着他的呼吸同步明灭。
林烬看向舱体侧面的标签。
样本编号：ct-73
状态：稳定共生
融合进度：41.7%
备注：金属同化异能基因序列已提取，植入体适应性良好，预计完全融合时间：127小时
ct-73。
那个被林薇薇提到的、十六岁的男孩。那个异能是“金属同化”，被张天豪当做实验品，最后只留下一截断指的少年。
他还活着。
被装在这个地下三百五十米深处的培养舱里，身体里植入了来历不明的科技造物，变成了一个“稳定共生”的样本。
林烬沿着培养区边缘行走，一个舱体一个舱体地看过去。
ct-81，女，约二十五岁，异能“热能聚焦”，融合进度28.3%。
ct-92，男，约三十岁，异能“骨骼密度可控化”，融合进度67.1%。
ct-102，女，约十九岁，异能“神经电信号外放”，融合进度15.9%。
一共十七个舱体。
十七个被张天豪交易给“创世之源”，或者因为异能特殊而被选中的觉醒者。他们都还活着，但以这种比死亡更可悲的形式——成为某种未知科技的试验场，成为“融合进度”表上的一个数字。
林烬停在了最后一个舱体前。
这个舱体和其他都不一样。它更大，长约三米，宽一点五米。营养液是深紫色的，透明度很低，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个蜷缩的人形。
标签上的字迹也更潦草，像是匆忙记录：
样本编号：特殊-01
状态：强制休眠
融合进度：∞（错误\/溢出）
备注：警告！样本出现不可控异变！已启动紧急冻结协议。禁止唤醒！禁止任何形式接触！
特殊-01。
林烬盯着那三个字，意识深处的“烬核”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不是危险预警。
而是一种……共鸣。
仿佛舱体里的东西，和他——或者说，和他体内的“星之泪”本源——存在着某种同源但扭曲的联系。
他抬起手，按在舱体外壁上。
“烬核”的能量顺着手臂延伸，试图穿透舱体，感知内部的情况。
就在能量接触舱体的瞬间——
嗡——！！！
整个地下空间骤然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物理震动，而是空间本身的、能量层面的剧烈震荡！所有培养舱的营养液同时沸腾，那些沉睡的样本开始抽搐、痉挛，他们身上的植入体发出刺眼的红光！
中央悬浮的暗金色巨卵，表面的幽蓝光脉骤然加速流动，像被惊醒的血管网络！
卵壳表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里，不是生物组织，也不是机械结构。
而是一片……星空。
不是投影，不是全息影像。是真实的、仿佛将一片宇宙空间折叠压缩后塞进卵内的“星空”。林烬看到了旋转的星云，闪烁的恒星，甚至还有几颗拖着尾焰的彗星划过。
而在那片星空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转过了“视线”。
那一瞬间，林烬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拖拽、被撕裂、被投入了一个无限广袤又无限狭窄的维度。
他看到：
无数的世界线，像发光的丝线，从虚无中诞生，延伸，交织，又最终湮灭。一些丝线上绑着“标签”——“实验场-742”、“观测站-19”、“放牧场-3”……
其中一条丝线，特别明亮，也特别……脆弱。标签上写着：“摇篮-地球（变量注入中）”。
他看到丝线的源头。
那不是某个星球，也不是某个文明。
而是一个“概念”。
一个用任何人类语言都无法准确描述，但可以被理解为核心的“概念”——“筛选与升格”。
这个概念的具象化，是一座塔。
一座贯穿无数维度、每一层都是一个完整宇宙的无限之塔。
而地球，只是塔基最底层、最边缘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培养皿”。所谓的末世，所谓的丧尸，所谓的异能觉醒……都只是这个“培养皿”里，一次例行的“刺激-反应”实验。
目的是什么？
为了观察，在极端压力下，一个文明中是否会有个体，突破“设定”的界限，触碰到“塔”的规则。
如果有，那么那个个体，就会被标记，被观察，被……
收录。
林烬看到了“收录”的过程。
一个和他有些相似的意识体——来自另一个世界线，另一个“培养皿”——在突破了自身世界的极限后，被从那条世界线上“剥离”，投入塔的下一层。它的记忆被清洗，力量被重构，成为塔的某一层的“维护者”或者“清道夫”。
它以为自己在追求超越。
实际上，它只是从一个小一点的笼子，换到了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笼子。
而“创世之源”……
是塔的“基层管理员”。
他们的职责，就是监控各个“培养皿”的运转，标记有潜力的“变量”，并在适当的时候，提供一点“助推”——比如，给张天豪一些超前科技，引导他去捕捉异能者，提取基因序列。
这一切，都是为了丰富塔的“样本库”。
为了那座无限之塔，能够持续运转，持续“筛选”，持续将一个个突破极限的文明个体，收入囊中，化作自身升格的燃料。
而“审判庭”？
他们是上一批被“收录”的文明。
他们以为自己在执行“净化”，维护宇宙秩序。
实际上，他们只是塔的“清洁工”，负责清除那些失去价值、或者产生“污染”的培养皿。
至于“重生”……
林烬看到了自己的那条世界线。
前世的他，在末世挣扎十年，最后死在希望城下——那是一次“标准结局”。按照塔的设定，那条世界线会在不久后因为“变量不足，文明潜力耗尽”而被标记为“待清理”。
但有什么东西，干扰了这个过程。
一股来自塔外——来自无限之塔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更高处”——的力量，像一根针，刺穿了塔的底层规则，将他的意识从“标准结局”的时间点捞出，强行塞回了起点。
那是一个“错误”。
一个不在任何设定里的“变量中的变量”。
所以，“创世之源”才会询问张天豪“是否出现不应存在的变量”。
所以他们才会说“变量已确认。执行备案七”。所以……张天豪至死都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在和某个高等文明合作，其实他只是一场宏大实验里，一个稍微特殊一点的“培养皿管理员”手里的棋子。
而林烬……
是这场实验里，唯一的、真正的“bug”。
所有画面骤然破碎！
林烬的意识被强行弹回身体，他踉跄了一步，扶住舱体外壁才站稳。喉头一甜，有血腥味涌上来——刚才那短暂的信息洪流冲击，即便以“烬核”的强度，也几乎承受不住。
卵壳上的裂缝正在缓缓合拢。
那片星空逐渐隐没。
但林烬清楚，刚才的“对视”不是幻觉。卵里的东西——或者说，卵作为某种“接口”连接着的、塔的某个基层系统——已经“看”到他了。
“备案七……是什么。”他低声问，声音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卵没有回应。
但培养区的所有灯光，突然从冷白色变成了暗红色。
警告的蜂鸣声响起，不再是无声环境。一个冰冷的、中性的合成音，从空间各处传来：
【检测到未授权高等意识介入。】
【识别：变量-林烬（异常等级：极高）】
【执行‘备案七’：强制收容程序启动。】
所有培养舱的舱盖，同时滑开！
淡绿色的、紫色的营养液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溅满地面。那些被浸泡的样本——那些还活着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瞳孔里，没有神智，只有和卵表面一样的幽蓝光脉。
他们坐起身，拔掉身上的呼吸管和监测贴片，动作僵硬但协调地从培养舱里爬出。赤裸的皮肤上，那些植入体正发出越来越亮的光芒，仿佛在抽取他们最后的生命力，转化为某种攻击性能量。
十七个人。
十七个至少融合了百分之十五以上未知科技的异能者。
他们站成一排，面向林烬，眼神空洞，但杀意凛然。
而最后一个舱体——特殊-01——的深紫色营养液也开始剧烈翻腾。舱盖缓缓打开，一只苍白得近乎腐烂的手，从液面下伸出，抓住了舱体边缘。
那只手的指甲是黑色的。
长得不正常，而且弯曲，像某种野兽的爪子。
林烬缓缓站直身体，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丝。
他看着那只手，看着那些被操控的觉醒者，看着中央那枚暗金色的巨卵，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原来如此。”
他轻声说，右手虚握，能量凝聚而成的唐刀“夜狩”在掌心浮现，刀身流淌着与卵内星空同源的幽蓝光泽。
“所谓的末世，所谓的拯救，所谓的文明存亡……”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实验。”
他抬起刀，指向那些正在完成最后“启动”的样本，指向那枚孕育着星空、连接着无限之塔的卵。
“而我，是这个实验里，唯一的失控变量。”
暗红色的警报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那么——”
他一步踏出，刀锋破开空气，发出龙吟般的震响。
“——就让你们看看，变量失控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