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挂下电话,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黑色长衫换上。他把勃朗宁插进外衣内侧,扣好纽扣,动作很慢。袖口滑出半截松石串,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调整,任它露在外面。
陈伯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车钥匙。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天已经黑了,街灯昏黄,照得青石路泛着湿光。
车子发动时,萧砚摸了摸耳垂。碎发被风吹开一点,那颗朱砂痣若隐若现。他没去遮。
谢云启的办公室在城东新楼三层,整栋楼只有他那一层还亮着灯。车子停在巷口,萧砚下车前看了眼表,十点十七分。
“我十五分钟后打你电话。”他对陈伯说,“如果我没接,你就走。”
陈伯没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砚看着他,“但这次不一样。他要的是账本,不是人。只要我不交,他就不会动我。”
陈伯还是没说话。
萧砚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电梯停在三楼,门一开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灯亮着。他走近,抬手敲了两下门框。
“我来了。”他说。
屋里传来翻纸的声音。谢云启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头也没抬。
“你迟到了。”他说。
“路上堵。”萧砚走进来,站在桌前,“东西呢?”
谢云启放下文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推到桌边。
“原始凭证都在里面。”他说,“铜片也在。密码我已经改了,你现在打不开。”
萧砚没动。
“你要我信你?”他说。
“你不信也得信。”谢云启靠向椅背,“你妹妹的身份在我手上,简凝的命也在。你现在最不该做的事,就是跟我谈条件。”
萧砚盯着他。
谢云启笑了下,“怎么?不信我真会说?那你问问自己,如果明天报纸登出‘萧家嫡子身世造假’,京城那些人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少爷?”
萧砚伸手拿起铁盒。
“我可以现在打开。”他说。
“可以。”谢云启点头,“但你敢吗?你敢当着我的面,确认这里面是不是真的?万一……是你父亲的遗书呢?”
萧砚的手顿了一下。
“你查过我父亲的事。”谢云启慢慢说,“你也知道他死得不明不白。可你从来没问过,为什么偏偏是他签了那份提领单?为什么兵部监察官那天没到场?为什么户部档案里,那枚印章的位置偏了三分?”
萧砚放下铁盒。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怀疑谁?”
“我不是让你怀疑。”谢云启站起来,“我是让你看清楚。我们都被骗了五年。现在有人想掀桌子,那就一起掀。但你得先证明,你不是那个只想保命的人。”
萧砚看着他。
“你要我怎么做?”
“今晚十二点前,把沈家五年前的赈灾账本交给我。”谢云启说,“我要原件。不是抄录,不是照片,是当年存档的那本。如果你能拿到,我就信你真想查到底。”
萧砚没说话。
“你有三个小时。”谢云启坐回椅子,“时间一到,我会给报社打电话。标题我都想好了——《萧家兄妹,血脉之谜》。”
萧砚转身往外走。
“等等。”谢云启叫住他,“别走正门。楼下有记者蹲着。走消防梯,后巷有辆车等你。”
萧砚停下,没回头。
“谁的车?”
“裴渊的。”谢云启说,“他今早来找我,说有人在他军营附近转悠,拍了照片。我让他查了,是沈夫人的人。她想挖你的底,也想挖我的。”
萧砚走出办公室。
消防梯在楼后,铁栏杆有些生锈。他一步步往下走,手扶着栏杆,指节发白。走到巷口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车窗降下一半,露出裴渊的脸。
“上车。”他说。
萧砚拉开车门坐进去。
“谢云启让你来的?”他问。
“他求的。”裴渊启动车子,“他说你今晚会需要帮手。我没答应,但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萧砚。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穿着旗袍,站在一辆马车旁。她侧着脸,手里拿着一本账册。背景是沈家老宅的门楼。
“这是谁?”萧砚问。
“你该认识。”裴渊说,“五年前,她在户部当差,负责核对赈灾银流向。后来她失踪了,档案里写的是‘病亡’。但我查过医院记录,没人见过她。”
萧砚盯着照片。
女人手腕上戴着一串银铃。
和萧晚的一样。
他猛地抬头,“这人现在在哪?”
“死了。”裴渊说,“去年冬天,在城南乱葬岗发现的尸骨。验尸报告写着‘头部受重击,死于失血过多’。我让人比对过指纹,是她没错。”
萧砚把照片收进衣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也被人当棋子用了五年。”裴渊握紧方向盘,“谢云启以为他掌控一切,但他忘了,我也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你要是真想掀桌子,我不拦你。但你得先把东西拿到手。”
车子停在沈家老宅后墙外。
“账本在祠堂地窖。”裴渊说,“入口在供桌底下。你只有四十分钟,沈家守夜人每半小时巡一次。”
萧砚下车,绕到后墙。墙根有棵老槐树,他踩着树干翻过去,落地时脚下一滑,膝盖撞在地上。他没管,爬起来就往祠堂走。
祠堂门没锁。他推门进去,月光照在供桌上,香炉里的灰还是温的。他掀开供桌下的木板,露出一道铁门。锁是新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蹲下身子开始撬。
铁门开了。
地窖里很暗,他摸出火柴划亮,看到角落有个红木柜子。柜门上了铜锁,他没再撬,直接用枪托砸开。
里面只有一本账册。
他拿出来翻开,第一页写着:**庚午年赈灾银收支明细**。
他把账本塞进怀里,正要起身,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他吹灭火柴,蹲在角落。
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人走了进来。
是个女人,穿粉蓝洋装,蕾丝手套抓着一把手电筒。她站在供桌前,低头看着地上的木板,手电光扫过铁门。
然后她笑了。
“找到了。”她说。
萧砚没动。
她蹲下身,把手伸进铁门,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块铜片,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进手袋。
接着她站起身,对着空气说:“我知道你在这里。不用藏了,萧公子。”
萧砚走出来。
简柔转过身,脸上带着笑,“你来拿账本?还是来抓我的?”
“铜片是假的。”萧砚说,“你拿的那个,是谢云启做的仿品。”
简柔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真的在你手里?”她问。
萧砚没答。
她忽然往前一步,手电筒砸向他脑袋。他侧身躲开,手电摔在地上,玻璃碎了。她转身就跑,他追上去,在门口抓住她的手腕。
“你放开我!”她挣扎,“不然我喊人了!”
“你喊吧。”萧砚说,“看看是谁先来。”
她停下,喘着气看他,“你以为你赢了?简凝今晚去了城西当铺,想找林老板。可林老板早就死了,尸体在河里泡了三天。她现在也被盯上了,只要她一露面,就会被抓。”
萧砚盯着她。
“你怕了?”她轻声说,“你救不了她,就像你前世救不了她一样。她会死在雪地里,而你只能抱着她哭。”
萧砚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声音很响。
她嘴角破了,血流下来。她没擦,反而笑了。
“打得好。”她说,“你终于不像个公子哥了。”
萧砚把她按在墙上,“谁派你来的?”
“没人。”她喘着气,“是我自己来的。我想看看,你们这些人,到底有多狠。为了权,为了钱,为了查真相,连亲妹妹的身份都能拿来赌。可你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吗?我每天醒来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生怕哪天露馅。我才是沈家的女儿,可他们把我当仆人!”
萧砚松开她。
“你想怎么样?”
“我要身份。”她说,“我要所有人知道,我才是真的。只要你把账本给我,我就放了简凝。不然……”她抹了把嘴上的血,“明天早上,全京城都会知道,萧家兄妹是假的。”
萧砚看着她。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账本,递过去。
她愣住,“你真给?”
萧砚点头。
她伸手去拿。
就在她指尖碰到账本的瞬间,萧砚猛地往后一抽,反手将她胳膊拧到背后,另一只手掏出枪,顶在她后脑。
“你错了。”他说,“你不是真的。你从来都不是。沈夫人亲口告诉我,当年调包是你娘提的,因为她不想女儿进豪门受罪。你是自愿冒充的。你贪的是富贵,不是身份。”
简柔的身体僵住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昨晚见了沈夫人。”萧砚说,“她快不行了。中风倒在床上,说话都费劲。可她还是说了实话。她说她对不起简凝,也对不起你。但她更恨你娘——因为她毁了两个孩子的人生。”
简柔开始发抖。
“你放开我……”
“铜片在哪?”萧砚问。
她没答。
他把枪口往上顶了顶。
“在……在谢云启办公室保险柜第二层。”她终于说,“密码是你母亲生日。”
萧砚松开她,后退一步。
她转过身,脸上全是泪,“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像你对付别人那样?”
“我不想变成你恨的那种人。”萧砚说,“但如果你再碰简凝一下,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他转身往外走。
“萧砚。”她在后面喊。
他停下。
“简凝今晚不会来当铺。”她说,“她去了火车站,买了去北平的票。她要走了。”
萧砚的手握紧了枪。
他没回头,快步走出祠堂。
外面起了风,吹得供桌上的香灰散了一地。
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陈伯。”他说,“改计划。去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