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还在沉睡，李可俊已经从床上坐起。窗外天色微明，透着一丝灰蓝，像被水洗过的旧布。他揉了揉眼睛，昨晚的辗转反侧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U盘，里面装着林如意给他的证据。这枚U盘沉甸甸的，仿佛装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走到墙边，轻轻抚过墙面上一处不起眼的裂缝。这是他昨晚特意留下的标记，一个只有他能发现的微小缺口。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块特制的石膏，这是他作为美术生的专业装备。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下一块，然后一点点填入墙缝中。他的手指灵巧如画笔，石膏在裂缝中被抹平、压实、再抹平，直到那道裂缝消失不见，墙面光滑如初，仿佛从未有过裂痕。
这下，谁也发现不了了。李可俊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着墙面，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掏出手机，对着墙面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将照片保存在了云端。这是他的保险，万一有什么意外，他至少知道证据藏在哪里。
他收拾好背包，准备下楼。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楼道里安静得有些异常。他轻轻推开房门，楼梯里空无一人，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监视。
他下楼时，特意放慢了脚步。小区门口，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那里，车身漆黑如墨，车牌号被刻意遮挡。车窗是深色的，看不清里面的人。李可俊的心跳加快了，他不敢确定这辆车是白明的人，还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目光却在轿车上停留了片刻。
又是谁在盯着我？他暗自思忖，是白明，还是陈锋？
他加快脚步，朝小区外走去。今天他要去谜兔娱乐排练，这个月有一场音乐节演出需要他和乐队出场。谜兔娱乐是白明控制下的娱乐公司，他此行可谓危险重重。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白明势力的机会。
李可俊走到小区门口，特意绕道而行，假装在看路边的花坛。他余光瞥见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微微摇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车内。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目光如针尖般刺在背上。
看来，他们已经盯上我了。他想，但不知道是哪一方。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谜兔娱乐而去。
今天是乐队排练的日子，这个月有一场重要的音乐节演出，他们乐队作为开场嘉宾，必须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
李可俊走进谜兔娱乐的大厅，前台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问：请问您是来排练的吗？
是的。李可俊点头，李可俊。
请跟我来。前台小姐示意他跟着她，乐队在三楼的排练室。
李可俊跟着她上楼，心里却在思考着：这里的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不安。他想起林如意说的一江阁，那是个餐饮娱乐集团，实际上是白明用来贿赂、拉拢官员的据点。谜兔娱乐，会不会也是白明的另一个据点？
他被带到排练室，这次渊夕乐队增加了一个吉他手。老周点头示意，然后开始调试乐器。李可俊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却心不在焉。
可俊兄，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酷猫问，我知道你现在放不下奚非。
李可俊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有点累。
那可不行，酷猫说，音乐节就在下周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李可俊点点头，但心里却在想着：音乐节，会不会是白明的一个陷阱？他想起林如意的警告，白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正在加快他的计划。
我们必须在他行动之前，将这一切公之于众。林如意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没事，他对酷猫说，我们开始吧。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但李可俊的心思始终不在音乐上。他时不时看向窗外，观察着大楼外面的动静。他担心有人在监视他们。
排练结束后，李可俊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在了排练室，假装在整理乐谱。他拿出手机，给孙依淼发了一条短信：感觉有人在监视。请留意。
他等待着回复，但手机一直没响。他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准备离开。
同一时间，边江市公安局。
陈锋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标题是《关于配合省指导组对王川同志相关问题进行调查的工作方案》。
文件写得很规范，从组织领导、职责分工、工作纪律到后勤保障，面面俱到。这是办公室主任该做的事——把上级的指示，转化成可执行的方案。
陈锋拿起笔，在“职责分工”部分加了一条：“办公室负责统筹协调各部门工作，确保信息畅通、材料齐全、程序合规。”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他把文件递给对面坐着的小刘：“送机要室，按程序走。通知相关科室负责人，下午两点开协调会。”
“好的，陈主任。”小刘接过文件，犹豫了一下，“那个……王局他……”
“王川同志正在接受调查。”陈锋的语气很平静，“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小刘点点头，快步离开办公室。
门关上后，陈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信息。他点开通讯录，找到“李可俊”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但最终没有按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锋站起身，走到窗边。市公安局大楼有七层，他的办公室在五楼，视野很好，能看到大门和前面的广场。几辆警车停在院子里，几个民警匆匆走过，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栋建筑上——那是市检察院。王川现在应该就在那里，接受询问。
陈锋回到办公桌前，打开内部系统，输入自己的权限密码。屏幕上弹出一份人员信息表，他找到“林如意”那一栏，点开。
基本信息、社会关系、近期活动……系统里记录得很简单。但陈锋知道，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陈锋关掉系统，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了一个内部号码：“老赵，我陈锋。有个事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最近市区东安路与春华路附近的监控，重点是金水门ktv附近那一带。对，所有经过车辆……不用太正式，就私下了解一下情况。”
挂掉电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君悦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白明坐在顶层的包厢里靠窗的位置，俯瞰着边江市全景。
他喜欢这个位置。从这里看下去，城市像一幅展开的沙盘，街道是脉络，建筑是棋子，而他是那个下棋的人。
王文石推门进来，圆脸上挂着惯有的和气笑容：“白总，久等了。”
“王总客气。”白明示意他坐，“新区的项目，考虑得怎么样？”
“三百亩地，cbd规划，确实是块肥肉。”王文石坐下，“不过白总，现在市里风声紧，省指导组还在，这时候动这么大项目，会不会......”
“正因如此，才是好时机。”白明微笑，“所有人都缩着脖子的时候，我们出手，阻力最小。等风头过了，大家都反应过来，肉早就分完了。”
王文石眯起眼睛：“白总需要我做什么？”
“拿地的手续我来办，开发建设您负责。”白明推过去一份意向书，“利润您六我四。另外，平安湖酒店那个旅游项目，我想参一股。”
提到平安湖酒店，王文石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平安湖旅游目前运营良好，暂时没有融资计划......”王文石谨慎地说。
“不是融资，是合作。”白明啜了口茶，“王总，我知道平安湖最近承接了不少‘特殊’活动。安保做得不错，隐私保护到位。我有些朋友，也需要这样的场所。”
王文石的额头渗出细汗。平安湖酒店确实承接了一些不便公开的聚会，参与者非富即贵。白明口中的“朋友”，指的是什么层级的人，他心知肚明。
“另外，”白明看似随意地说，“听说苏怡？能力很强，您给了她很大权限。”
“是......苏怡那孩子确实能干，酒店的管理系统都是她参与优化的。”王文石更加谨慎。
“能干是好事。”白明放下茶杯，“但年轻人有时太能干，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记住不该记的事。王总，您说是吧？”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王文石听懂了——白明在平安湖有眼线，知道苏怡接触过一些敏感信息。
“我会注意的。”王文石擦了擦汗。
“那就好。”白明微笑，“新区项目和平安湖的合作，我希望下周能看到具体方案。王总，合作愉快。”
两人握手。王文石的手心有汗，白明的手干燥而有力。
送走王文石，白明走到窗边，俯瞰城市。他的手机响了，是手下郑彭打来的。
“白总，王川早上去了市委，现在应该已经被市纪委带走了。”
“张市长什么态度？”
“很坚决。看来王川交代了不少东西。”
白明冷笑：“交代？他交代什么？吸毒是他吸的，奚非死的时候他在边江，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龙哥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江阁的账本、龙哥生前和王川的资金往来记录、还有几起旧案的‘新证据’，都指向龙哥是幕后主使。现在龙哥死了，死无对证。”
“很好。”白明说，“指导组需要一个结案成果，我们就给他们一个。高斌龙、一江阁、王川，三个人打包送过去。一个死去的黑老大，一个涉黄娱乐场所，一个堕落的公安局长——多么完美的扫黑除恶成果。”
“那林安澜那边......”
“先关着。他妹妹林如意手里可能还有点东西，等明天见面看看她什么态度。”白明看了眼手表，“另外，李可俊那小子，继续盯着。他和林如意走得太近，不是好事。”
挂断电话，白明看着窗外的城市。边江是他的城市，从他父亲白振华开始，就是白家的地盘。现在有人想搅乱这潭水，无论是王川、程国栋，还是那些躲在暗处的人，都必须清除。
就像龙哥。有叛变想法，结果“拒捕被击毙”。所有脏水都能泼到死人身上，这是最安全的处理方式。
白明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走出包厢。走廊尽头，服务员恭敬地低头。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都知道在这座城市，白明代表着什么。
权力。金钱。以及，不容置疑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