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部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八奈见探进头来，身后跟着写满了“八奈见为何不放过我”的温水。
“打扰了……”八奈见的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她走进来，深深鞠了一躬，“雪之下同学，宫内同学，还有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雪之下从手中的书页间抬起视线，平静地看向八奈见：“八奈见同学，请坐。”
由比滨连忙起身，热情地拉着八奈见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对温水招招手：“温水同学也请坐吧！”
温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了，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悠华放下手中的《超自然观察手册》，眼睛直视她说道：“八奈见同学！听说你已经同意我的计划了？”
“是、是的！”八奈见用力点头，双手在膝盖上握紧，“我仔细想过了，宫内同学的方法……真的很替我着想。先取得草介和华恋同学的理解，再去表白……这样就不会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困扰了，对吧？”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仿佛悠华的计划不是什么荒诞的演出，而是一个体贴周到的完美方案。
雪之下轻轻合上书，将它放在桌面上。她的目光在八奈见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穿所有自我安慰的伪装。
“八奈见同学，”雪之下的声音清冷而清晰，“在表达感谢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你真的完全理解，接受这个方案意味着什么吗？”
八奈见愣了一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雪之下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将在一种极其正式，甚至可以说是庄严的场合，公开承认你对草介同学的感情，是一种可能对他人关系造成伤害的‘错误’——尽管你还没有真正采取行动。”
“我……”八奈见张了张嘴。
“意味着，”雪之下继续，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你将主动将自己置于‘被告’的位置，请求草介同学和姬宫同学的‘谅解’。而在这个过程中，你的感情——那份喜欢的心情，将会被放在‘道德’的天平上衡量。”
活动室里安静下来。连悠华都暂时停止了记录，若有所思地看着雪之下。
“我知道宫内同学的初衷是好的，”雪之下看了一眼悠华，后者正歪着头，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希望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折中方案。但八奈见同学，这个方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她直视着八奈见的眼睛。
“它将你置于一个极度被动且卑微的位置。你的心意，你的感情，从一开始就被定性为‘需要被原谅的东西’。”
“而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会在草介同学和姬宫同学的心中，留下一个‘曾经试图破坏他们感情’的烙印。”
“哪怕你什么都没做，哪怕你只是想说出口而已。”
八奈见的脸色微微发白，握着膝盖的手更紧了些。
“雪之下同学说得对。”一直沉默的温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八奈见同学，你要想清楚有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可是不这样做的话，我又能怎么办呢？”八奈见的声音开始发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直接去表白吗？在明知道草介和华恋同学那么相爱的情况下，突然冲过去说‘我喜欢你’？那样不是更自私吗？不是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困扰吗？”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我……我知道啊。我懂雪之下同学说的意思。把自己放在那么卑微的位置，请求别人的原谅……听起来很可怜，对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怜。”
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不是吗？”八奈见抬起头，眼眶通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至少这样，我能把心意说出口。至少这样，我能让草介知道——有一个叫八奈见杏菜的笨蛋，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如果什么都不说，如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幸福，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至少现在这样，我说出来了。就算被拒绝，就算被讨厌，至少我说出来了。”
侍奉部里一片寂静。
由比滨的眼圈也跟着红了，她轻轻握住八奈见的手：“八奈见同学……”
就连比企谷都稍微坐直了些，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就是现充角色的烦恼嘛？
友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温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惯常的平淡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动容。
雪之下静静地看着八奈见，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动摇了。她想起了三浦优美子的话——
“如果你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你肯定不会这么说！那种……那种无论如何都想让对方知道，想把积压在心里的感情全部说出来的感觉……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真的……不明白吗？
雪之下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八奈见同学，”她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许，“我理解你想要表达心意的决心。但我必须要提醒你。即使你选择接受宫内同学的方案，也不代表它一定能带来你想要的结果。”
“草介同学可能会因为被突然卷入这种事件而困惑，甚至不悦，姬宫同学可能会感到受伤。而你，可能会在公开的场合，经历一场比私下表白更难以承受的拒绝。”
雪之下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最坏的情况下，你可能会失去草介同学的友情。即使如此，你也要继续吗？”
八奈见沉默了。她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过了许久，她用力点了点头。
“嗯。”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即使如此，我也要继续。”
“为什么？”这次问话的是悠华，他脸上写满了纯粹的不解。
八奈见擦了擦眼泪，看向悠华，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一种悠华完全无法理解的、混合着悲伤和释然的复杂情绪。
“宫内同学，你问为什么啊……”她轻声说，“因为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非理性的啊。”
“喜欢到一定程度，就会变得很贪心。一开始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就好，后来想成为他特别的人，再后来……就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这么这么喜欢他。”
“我知道这很任性，我知道这可能会给大家添麻烦。可是……”八奈见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可是如果现在不说的话，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了。我怕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回想起自己的青春，会后悔——为什么当时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呢？”
她转向雪之下，再次深深鞠躬。
“雪之下同学，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认真地提醒我，告诉我所有的风险。我都明白，我都懂。”
她又转向悠华。
“宫内同学，也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想出一个能让我说出心意的方法。虽然这个方法有点奇怪，但我知道，你是真的在为我考虑。”
最后，八奈见直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已经不再迷茫。
“我会去的。周五的‘法庭’，我会作为‘被告’出席。我会认真地向草介和华恋同学说明我的心意，请求他们的理解。”
“然后……然后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他们来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雪之下沉默地看着八奈见，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既然这是你的决定，侍奉部会尊重。关于周五的流程，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
“是！”八奈见立刻回应，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当天晚上，雪之下独自躺在房间的床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洒满了她的床头。她侧躺着，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只憨态可掬的火伊布玩偶上。
犹豫了片刻，她伸出手，将玩偶拿了过来。
火伊布柔软的绒毛触感很舒服。她轻轻抚摸着，然后像做一件极其隐秘的事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玩偶胸前那蓬松的绒毛里。
指尖触到了那张小小的、硬质的相片。
她将它抽了出来。
月光不够亮，她便打开了床头灯。
暖黄色的灯光下，照片上的影像清晰起来。
她微微低头，嘴角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而照片里的悠华，一脸认真地看向镜头，眼神清澈。
“一定要说出来的心意吗……”
雪之下轻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悠华的脸。
八奈见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因为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非理性的啊。”
“如果现在不说的话，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雪之下闭上眼睛，将照片轻轻按在胸前。火伊布玩偶被她搂在怀里，柔软的绒毛蹭着她的脸颊。
许久，她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可是有些心意……说出来之后，就连现在这样的距离，都可能无法维持了。”
“比起说出来后失去……或许保持现状，才是更理性的选择吧。”
她这样告诉自己，仿佛在说服某个内心深处的自己。
但当她再次看向手中那张照片时，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的动摇。
月光静静流淌，夜晚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