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的喧嚣随着杏榜高悬而渐次平息,
新科进士们正沉浸在曲江赐宴、雁塔题名的荣耀与对未来仕途的憧憬中。
朝堂之上,
一场远比科举更为惊心动魄的风暴,
随着一份来自深宫的册书草案,
飘然降临。
武帝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殿试之后,在新科进士们等待吏部铨选的空档,一道密令直接下达翰林院:草拟九皇子殿下姜越封王册书。
册书草案被翰林学士送到中书省,请求宰相“润色”的程序尚未启动,
次日清晨的常参朝会上,一场空前激烈的联合抵制便如同预演好的戏剧,轰然上演。
以御史台、礼部、部分宗室亲王为首的守旧派官员,化身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言辞激烈,引经据典,几要将太极殿的屋顶掀翻。
“陛下!女子封王,亘古未有!此乃僭越礼法,淆乱宗序,动摇国本之大不韪!臣等死谏,万万不可!”
“《周礼》有云,天子之女曰公主,食邑汤沐,已是殊荣。
亲王之爵,乃屏藩皇室、拱卫社稷之重器,岂能授予女子?
此例一开,纲常何在?宗庙何安?”
“陛下宠爱九殿下,天下皆知。然宠爱需有度,岂可因私爱而废公义,因慈心而乱国典?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臣闻,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陛下欲封女子亲王,是欲使大周效法吕乎?臣等宁死,不敢奉诏!”
攻讦之语,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句比一句诛心。
有人直接抬出了“吕后”这等敏感至极的比拟,试图触碰武帝心中最不能触碰的逆鳞,她自身以女子之身登基的合法性与正统性。
太极殿内,气氛凝重。
新科进士们尚未有资格参与常参,但留在殿内的文武百官,无不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
许多人屏住呼吸,偷眼望向御阶之上。
武帝端坐于御座,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神情。
她既未勃然震怒,厉声驳斥,也未温言解释,试图说服。
她只是沉默。
这沉默如无形巨石,压在每一个慷慨陈词的官员心头,让他们激昂的语调不由自主低了下去,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陛下……不言。
但其意之坚,已通过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她不是在与你们商议,她是在告知,在等待你们接受。
可“女子封王”这道天堑,对绝大多数深受儒家礼教浸润的官员而言,实在太过难以逾越。
即便感受到武帝无可动摇的决心,许多人依然梗着脖子,准备以“死谏”相抗。
僵局,似乎无法打破。
在这剑拔弩张时刻,一个清越声,从御阶旁侧的珠帘后响起。
“儿臣姜越,请奏。”
珠帘轻响,一道挺直身影缓步而出,来到御阶之前,面向百官,从容下拜。
正是九皇子姜越。
她今日未着繁复宫装,只穿了一身素净的玄色深衣,头发简单挽起,簪着一支不起眼的玉簪。
面容尚带少女稚嫩,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沉静如深潭,不见丝毫怯懦慌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惊讶、审视、不屑、好奇……种种情绪交织。
她来做什么?
在这种场合,一个没有封号的皇子,有何资格在朝堂上发言?
不少官员皱起眉头,觉得这更是“牝鸡司晨”的佐证。
武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不出情绪:“越儿,你有何奏?”
姜越再拜,道:“儿臣闻,诸臣争议儿臣封王之事,皆因‘礼法’、‘旧制’、‘女子不宜’之故。
儿臣年幼无知,不敢妄议祖宗成法、先贤典训。
然,儿臣亦知,为人子者,当为母父分忧。
为皇室成员,当为朝廷计长远。”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百官,缓缓说道:
“诸臣所虑,无非是女子封王,恐开恶例,乱宗法,耗国帑,且无地可封。
儿臣思之,若有一地,既不在大周现有版图之内,不侵夺现有亲王、郡王之封邑,
亦无需朝廷拨付食邑、供养卫队,一切开拓、经营、守御,皆由儿臣一力承担。
如此,可否?”
此言一出,满殿皆是一愣。
不在大周版图之内?
不侵夺现有封邑?
无需朝廷负担?
天下还有这等“封地”?
有反应快的大臣立刻在脑中飞速检索大周疆域图及周边情形。
姜越没有卖关子,直接给出了答案:
“儿臣请封之地,乃海外澎湖。”
澎湖?
大部分朝臣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澎湖是什么地方?
听起来像是个岛屿?
很快,有熟知海外诸夷的大臣想了起来,低声向同僚解释:
“澎湖……乃东海之外,夷洲以西的一串岛屿。
前朝曾有水师提及,说是渔人偶尔避风之所,岛上有土人居住,
但地僻荒远,烟瘴丛生,并无行政建制,更非我朝疆土。”
“竟是一片化外荒岛?!”
“这……封在那里,与流放何异?”
“且慢,九殿下说无需朝廷负担食邑卫队,一切自理……这岂不是等同于,让她自己去那蛮荒之地开垦?”
议论声嗡嗡响起。
姜越待议论声稍歇,才继续道:“儿臣请封澎湖王。
封地即澎湖诸岛及其周边海域。
儿臣愿立军令状:
一,绝不向朝廷索要一分一毫之钱粮、一兵一卒之支援。
二,澎湖开拓所需一切人力、物力、财力,皆由儿臣自行筹措。
三,开垦经营所得,除维持澎湖自身运转外,愿按比例上缴朝廷,充实国用。
四,愿为朝廷屏藩东南海疆,肃清航道,抵御外侮。”
她一字一句,清晰坚定:
“若儿臣能在澎湖立足,开疆拓土,则为大周增添一片海外飞地,
亦为朝廷开辟一条海上通道,更可证明女子未必不能担一方之任。
若儿臣失败,身死海岛,亦无损朝廷分毫,更不会留下女子封王、徒耗国力的恶例。”
“此请,无关礼法,只论实务。儿臣以澎湖荒岛为试,成则于国有功,败则自担其果。请陛下,请诸臣,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