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醒来的空寂与远方的暴走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李渔的意识在虚无的深渊中漂浮了不知多久,仿佛一艘迷失在暴风雨中的破船,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胸口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与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耳边也开始传来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
“……能量波动稳定了……”
“……内腑的损伤在愈合,但心神损耗太大……”
“……这小子,命倒是硬……”
“……呜…都怪我……”
“……啧,那傻老虎,跑得倒快……”
这些声音逐渐清晰,带着不同的情绪——冷静的评判,沉稳的观察,玩世不恭的调侃,还有压抑的啜泣。
李渔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撬开了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江宸府卧室的天花板,雕刻着简单的星辰纹路。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往日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着书香和拾柒身上淡淡冰雪清风的气息,而是一股浓郁的药草味,以及数道强大而陌生的神御气息。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床畔。
一身金甲、血瞳漠然的霖将军正与一身靛蓝长袍、琥珀色瞳孔中带着些许无奈的泷低声交谈着什么;身着星寒宗服饰、面容沉稳但此刻写满震惊的白虎兽人归林,正关切地望着他;床边,跪着的是那只高大的黑狼兽人墨轩,他黑色的毛发显得有些凌乱,一双狼眼中蓄满了泪水,正不住地用袖子擦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不远处的椅子上,灰狼将军萧烁竟单手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盹,似乎守了许久;旁边,日月天狼大祭司寅枫正盘坐在地,面前悬浮着一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药鼎,指尖跳跃着灵动的火焰,似乎在炼制着什么;而那位桃李满天下的南洋将军,蓝狼雾森,则伸出一只覆盖着淡蓝色毛发的手掌,悬在李渔的手臂上方,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水系与光系力量正缓缓注入他的经脉,滋养着他受损的身体。
人很多,很齐全,亚纹帝国顶尖的存在几乎来了一半。
可是,唯独没有那个他最想见到、也最怕见到的身影。
没有那只总是用冰蓝色眼眸专注地看着他、会用温暖怀抱和毛茸茸尾巴缠绕住他的橙色老虎。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李渔的心脏!他甚至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绝望,脱口喊道:
“小柒呢!我的小柒呢?!”
这声呼喊,用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也瞬间打破了房间内微妙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他身上。
归林脸上震惊更甚,似乎没想到李渔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寻找拾柒。
墨轩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渔,愧疚得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地里。
打盹的萧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蓝灰色的狼耳警惕地竖起,茫然地看向四周。
寅枫炼药的动作微微一顿,金色的异色瞳瞥了李渔一眼,带着一丝复杂。
雾森注入力量的节奏不变,只是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怜悯。
霖将军血红色的瞳孔转向李渔,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醒了。”
泷则是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开口道:“哟,醒了?一醒来就找你那宝贝弟弟?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把江宁城掀了,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跑没影了?”
李渔没有理会泷的调侃,他的目光急切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试图找到一丝关于拾柒下落的讯息,但得到的只有沉默、怜悯或是无奈。他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那种空落落的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想要立刻去找拾柒。然而,身体刚刚离开床榻,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李渔兄弟!”
离得最近的墨轩惊呼一声,慌忙起身,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及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渔。黑狼兽人身上传来的温热和稳定,此刻却无法带给李渔丝毫慰藉。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李渔脸色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却仍固执地想要推开墨轩。
泷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没好气地说道:“找?你去哪儿找?那傻老虎爆发起来的速度,本少爷都得费点劲才能追上!他往南边去了,头也不回!根据能量残留的轨迹和方向推测,最有可能去的是西南帝国边陲那几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天云高原,星之子断崖,或者坠星谷!哪一个不是荒无人烟、高级甚至特级灵兽遍地走的未开发区域?连本少爷都不敢说能在那种地方来去自如!”
西南边陲?天云高原?星之子断崖?坠星谷?
李渔的心彻底凉了。那些地方,他在霖将军和泷偶尔的讲述中听说过,是帝国版图上着名的险地和禁区,环境恶劣,强大的原生灵兽盘踞,甚至传闻有上古遗留的凶物,是连许多高等神御都不愿轻易涉足的死地!拾柒他…竟然跑去了那里?他一个人…在那种地方…
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压倒了一切,李渔抓住泷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我要去找他!我必须去找他!他一个人…他很委屈…他会有危险的!”
一直沉默的狼风将军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稳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李渔,冷静点。拾柒的实力已是特级神御,纵然那些地方危险,但能威胁到他的存在并不多。他若一心隐匿或离去,茫茫荒野,你如何去寻?大概率是找不到的。而且,以你现在的状态,莫说寻找,只怕尚未抵达边陲,便会陨落在半途。你去了,不一定回得来。”
狼风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李渔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他知道狼风说的是事实,以他如今重伤未愈、连中等神御都未突破的实力,前往那些禁区,无异于自杀。
可是…可是那是拾柒啊!是他养了十年,教了十一年,看似冷酷强大,实则内心依旧有着偏执和脆弱一面的小老虎!他因为自己的话负气离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李渔不敢想象!
“不…我一定要去…是我…是我把他气走的…”李渔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与冷汗混合在一起,“他还那么年轻…他不懂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他反复念叨着,情绪激动之下,胸口伤势被引动,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衣襟和墨轩扶着他的手臂。
眼前再次被黑暗笼罩,耳边最后听到的,是众人紧张的惊呼和泷无奈的“又来了!”。
李渔再次晕了过去,身体软倒在墨轩怀中,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极致的痛苦与担忧。
……
与此同时,遥远的帝国西南边陲,一处名为“陨星裂谷”的深邃崖谷底部。
这里终年弥漫着灰色的瘴气,光线难以透入,怪石嶙峋,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暴戾的灵兽气息和一种荒古的死寂。
一道橙色的身影,如同受伤的孤狼,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里。正是拾柒。
他身上的橙色长袍有些破损,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和尘土,但那并非他的血。在他周围方圆数百米的区域内,散落着数十具形态各异、但都气息强大的灵兽残骸,它们的力量精华早已被吞噬殆尽,只留下干瘪的躯壳。
拾柒缓缓抬起自己的双爪,那上面还残留着吞噬灵兽时沾染的、未曾完全吸收的能量余烬和丝丝血气。冰蓝色的瞳孔,在昏暗的谷底显得格外幽深,里面没有了往日面对李渔时的温和与依赖,也没有了在战场上的冷酷与肃杀,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麻木,以及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三天前的那一幕——兄长那冷漠而决绝的眼神,那声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的“你就滚,我就当不认识你!”。
为什么?
为什么兄长要为了一个外人,那样对他?
为什么他明明是为了保护兄长,清除可能带来危险的“麻烦”,却换来了如此严厉的呵斥和…抛弃?
巨大的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痛苦,以及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孤寂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气得咬牙切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中,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在极致的痛苦和偏执的思考中,他得出了一个荒谬却又让他自己深信不疑的结论——兄长是因为他失控,险些杀了墨轩和孔翎而愤怒!兄长不喜欢他杀人,不喜欢他动用那些暴戾的力量!可是…如果不是那些力量,他如何能保护兄长?如何能走到今天?难道要他像那些伪善的家伙一样,对着伤害兄长的敌人讲道理吗?!
可笑!
而现在…兄长不要他了…
那个会温柔抚摸他耳朵、会给他做好吃食物、会在他冥想时静静陪伴、会不厌其烦教导他道理、会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叫他“小柒”的兄长…不要他了…
“呵…呵呵…” 拾柒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冷笑,在这死寂的裂谷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李渔对他来说,曾经是全部的光和温暖,而现在,却只剩下一个冰冷的、代表着痛苦和背叛的符号。
(至于那些深埋心底的、无法磨灭的关怀与温暖,此刻被他强行压抑、封锁,成为了不敢触碰的禁地,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才会重新浮现。)
现在…没有人管得住他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不可滥杀”、“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一股压抑了许久、近乎疯狂的毁灭欲望,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从他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咆哮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温和的清风瞬间被撕裂一切的暴风取代!橙色的长袍与血色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狂舞!腰间那对隐匿已久的寒霜双刃发出兴奋的嗡鸣,自动浮现,冰冷的杀意与绚丽的虹光交织闪耀!
战争神御形态,开启!
此时的拾柒,仿佛真正化身为了从地狱归来的煞神!冰蓝色的瞳孔彻底被血色渲染,充满了最原始的杀戮与吞噬欲望!
他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声波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裂谷的石壁,引得巨石滚落!
然后,他化作一道橙色的毁灭风暴,冲出了藏身的凹陷,主动扑向了裂谷中那些感知到他的气息、蠢蠢欲动的强大灵兽!
杀戮!吞噬!毁灭!
他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委屈和绝望,都发泄在了这些不幸撞上枪口的灵兽身上!寒霜双刃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魂魄哀嚎!强大的吞噬之力如同黑洞,疯狂掠夺着一切生命精华与能量!
方圆十里之内,所有的灵兽,无论强弱,尽数被他屠戮、吞噬!一时间,整个陨星裂谷化为了真正的人间炼狱,血腥之气冲天而起,连那灰色的瘴气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好在,正如泷所推测,这片区域荒无人烟,百里内并无村落城镇。拾柒这失控的暴走,并未波及无辜的生灵,但其所展现出的疯狂与毁灭性,却足以让任何感知到的存在为之胆寒。
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周身缭绕着浓郁的血煞之气和未曾完全吸收的能量乱流,冰蓝色的瞳孔(依旧带着血色)望向北方,那是江宁城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与决绝。
他转身,向着裂谷更深处,那更加危险、更加未知的地域,迈步而去。
仿佛要将自己,也彻底放逐到这无边的黑暗与杀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