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冰冷的木门隔绝了外界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却锁不住那翻腾在每个人心头的惊涛骇浪。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因恐惧而微微打颤的咯咯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张钰背靠木门,化劲圆满的感知被提升到极致,在视觉被彻底剥夺的绝境下,听觉、触觉、乃至对气流最细微扰动的感应,都化作了延伸向黑暗的敏锐触角。
时间,在这片凝固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士兵们蜷缩在床铺角落,或抱紧冰冷的武器,眼神空洞地望着无边的墨色,仿佛那黑暗中随时会扑出择人而噬的妖魔。绝望的种子在无声地滋长。
“天…天怎么还不亮?” “营正大人…能顶住吗?”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压抑到极致的低语,如同鬼魂的呜咽,在营房角落飘荡。
张钰闭着眼,心神沉静如古井。体内化劲气血圆融流转,如同深潭下奔腾的暗流,试图将外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隔绝在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突然!
“看!快看外面!” 靠近营房唯一那扇狭小透气窗的李狗儿,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度惊骇的嘶喊,声音都变了调!
仿佛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营房内凝固的死寂!所有人,包括张钰,都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挤向那扇小小的窗户!
窗外,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天幕。然而,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苍穹深处,异象陡生!
一道无法形容其庞大的、蜿蜒曲折的、散发着幽暗深邃青黑色光芒的轮廓,在极高的天穹之上缓缓显现!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翻滚的、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云气凝聚而成,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主宰风雨的磅礴威压!
那轮廓在黑暗的背景中缓缓游弋、翻腾。每一次身躯的扭动,都带起方圆不知多少里厚重云层的剧烈翻滚,如同搅动着一锅沸腾的墨汁!青黑色的光芒在其鳞甲状的云纹间流转,时明时灭,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沉闷得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雷鸣,震得人心胆俱裂!
“龙…是龙!” 一个老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刻入骨髓的恐惧,“是潜江龙王!是它!它又来了!”
潜江龙王!
这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张钰的脑海!深藏在这具身体血脉深处的、属于“原身”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
滔天的洪水!撕裂夜空的恐怖雷霆!巨浪如同山脉般倾倒,瞬间吞噬了熟悉的田舍村庄!无数人在浑浊的洪水中绝望挣扎、哀嚎,最终被无情的浪头拍入水底!…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在那毁天灭地的青色洪流中支离破碎!五县之地,尽成泽国!尸骸枕藉,饿殍千里!
是它!就是这头兴风作浪的孽蛟!
“走水!它又要走水了!” “完了…全完了…三年前淹了五县…这次…这次轮到我们镇荒堡了吗?!” “逃!快逃啊!” 营房内瞬间被绝望的哭喊和歇斯底里的恐惧淹没!三年前的噩梦,如同挣脱枷锁的厉鬼,再次降临!对于这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厢兵而言,妖兽的利爪尚可一战,但这操纵天地伟力、动辄淹没千里的蛟龙之威,是深入骨髓的无解恐惧!
就在整个军营即将被这绝望的洪流彻底冲垮的刹那!
嗤——!
一道无法形容其锋锐与璀璨的白色光芒,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骤然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天幕!它并非来自地面,而是仿佛从九天之外垂落!光芒凝练如实质,带着一种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无上意志!紧随其后,一道同样凝练、却透着煌煌大气、厚重无边的土黄色光芒,如同承载万物的大地之脊,轰然撞入那片翻腾的黑暗!
白!黄! 两道神光,在无边黑暗中,渺小却无比夺目!它们如同两柄神剑,带着斩破一切的决绝,悍然迎向了那在云层中翻腾咆哮的庞大龙影!
轰隆隆隆——!!!
无法想象的巨响,并非从天空传来,而是直接在每一个仰望者的灵魂深处炸开!仿佛两个世界在碰撞!
天空,成了神魔的战场!
那青黑色的庞大龙影发出震怒的咆哮,搅动起覆盖千里的厚重乌云,化作无数道撕裂长空的恐怖雷霆,如同倾盆暴雨般轰向那两道光芒!青黑色的龙爪探出云层,每一次挥击都带起撕裂空间的飓风!
白色的剑光灵动如游龙,在漫天雷霆与飓风的缝隙间穿梭,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点在龙影翻腾的薄弱节点,留下道道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空间裂痕!土黄色的光芒则沉稳如山岳,硬撼那毁天灭地的雷霆与巨爪,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如同星辰对撞般的恐怖能量涟漪,将漫天乌云撕扯得支离破碎!
光芒与黑暗交织!龙吟与剑啸争鸣!
这是凡俗生命无法理解、无法企及的伟力交锋!每一次碰撞的余波扫过大地,都让整个镇荒堡如同怒海中的孤舟般剧烈摇晃!营房屋顶的瓦片簌簌掉落!士兵们死死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固定的东西,脸色惨白如纸,连惊呼都已发不出,只剩下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至高伟力的无边敬畏与恐惧!
张钰死死盯着那高天之上的惊世之战,化劲圆满的目力让他比旁人看得更清晰一分。那两道光芒中蕴含的力量,远超化劲武者气血所能达到的极限!那是…仙人的手段!长陵仙门!
他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并非完全因为恐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向往的激荡!这就是化劲之上的力量!这就是陈百川梦寐以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追寻的境界!在这等力量面前,凡俗的军队、个人的勇武,渺小如蝼蚁!
时间,在惊天动地的碰撞中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盏茶功夫,又仿佛熬过了一个世纪。
“昂——!!!”
一声凄厉、痛苦、带着无尽不甘与愤怒的龙吟,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哀鸣,骤然响彻整个天地!那声音仿佛蕴含着实质的冲击,震得下方无数士兵耳膜破裂,口鼻溢血!
只见那翻滚的青黑色庞大龙影,被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白金剑光,自逆鳞要害处悍然贯穿!紧接着,那道厚重的土黄色光芒,如同天倾地陷般轰然砸落在其庞大的头颅之上!
青黑色的光芒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覆盖天穹的厚重乌云被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驱散!庞大的龙影在无数人惊恐绝望的目光中,如同被戳破的巨大水泡,伴随着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溃散!化作漫天青黑色的光雨,簌簌洒落,还未触及地面,便已消弭于无形!
笼罩天地的绝对黑暗,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刺目的光线重新洒落大地。
张钰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天空,湛蓝如洗,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幻觉。唯有那轮西斜的、橘红色的夕阳,悬在地平线上,将整个镇荒堡染上一层凄艳而诡异的血色余晖。
傍晚了。
从正午的黑暗降临,到龙影显现,再到仙魔大战,龙影崩散…竟已过去了整整半日!
军营中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如同被抽干了魂魄的泥塑木偶,呆呆地望着恢复清明的天空,望着那轮如血的残阳。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那深入灵魂的龙吟与剑啸,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
营正那冰冷威严的声音再次响彻军营,驱散了最后的茫然:“危机已解!各归其位!加强戒备!擅离营房者,以惑乱军心论处!”
军令如山。士兵们如同提线木偶般,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满心的惊悸与茫然,各自回归岗位。没人敢议论,没人敢询问。那高天之上的战斗,对他们而言,是另一个维度的神话,除了仰望和敬畏,别无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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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与压抑,在镇荒堡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来,军营如同绷紧的弓弦。巡逻的士兵眼神惊惶,脚步匆匆。军官们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关于那日蔽日异象和惊天大战的猜测,如同暗流在士兵间悄然涌动,却又被森严的军纪死死压制。
直到第三日晌午,一骑快马带着风尘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冲入镇荒堡大门。紧接着,营正召集所有百夫长紧急议事。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并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军营!
“死了!潜江那头兴风作浪的孽蛟死了!被长陵仙门的上仙斩杀了!形神俱灭!”
“真的?!老天开眼啊!” “仙门!是仙门的上仙出手了!” “报仇了!终于报仇了!爹!娘!小妹!你们看到了吗?那畜生死了!死了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与恸哭!压抑了三日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整个军营瞬间陷入了沸腾的海洋!士兵们丢下武器,互相拥抱,捶胸顿足,仰天嘶吼,泪流满面!他们是那场“潜江走水”大劫的幸存者,是失去一切家园和亲人的孤魂野鬼!加入这镇荒堡边军,除了挣扎求活,何尝不是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丝渺茫的、向那孽龙复仇的执念?
如今,大仇得报!虽非亲手刃之,但那高高在上的仙门,替他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诛杀了那视众生如草芥的妖魔!
狂喜的浪潮尚未平息,另一个如同九天惊雷般的消息,紧随而至,在沸腾的军营上空轰然炸响,将所有欢呼与泪水都瞬间冻结!
“长陵仙门,广开山门!布告晋元郡:凡我郡子民,无论出身贵贱,无论过往如何,只要修为达到化劲之境!皆可持此告身,于一月之后,参与仙门入门考核!考核通过者,即为长陵仙门外门弟子,得授仙法,求取长生大道!”
嗡——!
整个军营,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化劲! 仙门! 外门弟子! 长生大道!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尤其是那些百夫长、那些触摸到化劲门槛的老兵油子!他们的眼睛,在短暂的茫然之后,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燃烧的灼热光芒!
“仙…仙缘?” “化劲…只要到了化劲…就有机会?!” “长…长生大道?我不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