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沐扬。”
拗不过他这种近乎偏执的自责，林易暖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才又轻声开口，换了个话题。
“嗯？”
温沐扬应了一声。
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
“你今天在派出所……是不是看到监控了？”
她问得有些迟疑。
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沐扬抚着她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两秒，然后坦诚地“嗯”了一声，没有隐瞒。
“是不是很可怕？”
林易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耳语，带着一丝难堪：
“我看上去……很狼狈吧？”
“不狼狈。”
他的声音很沉，很认真，斩钉截铁。
想到她今天下午遭遇的，很可能只是她初三那段黑暗岁月里，每日都可能要面对的，甚至更直接的伤害的缩影……
温沐扬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心脏抽痛得厉害。
他的女孩，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独自承受着这些。
他极尽温柔地抚着她纤细的左手腕内侧，像是能触摸到她过往的隐痛：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被那样对待，还能冷静地报警，还能做完笔录……暖暖，你很坚强。”
他的夸赞发自肺腑，带着深深的心疼和骄傲。
林易暖鼻尖一酸：
“我不勇敢……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
“没有如果。”
温沐扬笃定的打断，不想让她陷入无谓的假设里。
亲昵而珍惜的吻了吻她的发顶：
“你处理得真的很好，特别好。你没有退缩，没有任人欺负，你保护了自己。这就够了……”
他将她从自己怀里稍稍拉开一些，然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易暖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温沐扬又轻柔地把她放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让她平躺下来，拉过被子盖到她肩膀。
“暖暖乖，不说了好不好，先躺一下。”
他半跪在床边，看她，带着哄劝：
“我去洗个澡，很快，十分钟就好。”
他必须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从得知消息的震惊愤怒，到一路飞驰的焦灼，再到派出所里看到监控时的暴怒与心疼，最后是强压所有情绪安抚她……
这一下午，他仿佛也在情绪的风暴里走了一遭。
带着一身外面的尘土和压抑了一下午的负面情绪，他不想这样陪在她身边。
但是，即便只是离开她视线十几分钟，他也忍不住担心。
担心她一个人又会胡思乱想，陷入那些不好的回忆里。
“你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吗？”
林易暖看着他眼底不容错辨的担忧和温柔，没再说什么，只是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温沐扬替她掖好被角，俯身，在她的眉心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呢喃：
“暖暖，我会一直在。”
林易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却控制不住地颤动了几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听到温沐扬站起身，脚步声放得很轻，走远，然后是浴室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再然后，是里面传来隐约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以为……以为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两个人狰狞的脸，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但奇怪的是，没有。
脑海里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些空白。
她现在只觉得很累，很累。
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
思绪却陷在了温暖的泥沼里，缓慢沉浮，无法聚焦，也不想聚焦。
或许，是因为知道，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温沐扬正在那里。
他很快会回来……
这个认知，比任何安眠药都更能让她安心。
……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的时间很短，大概真的只有十分钟左右就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温沐扬走了出来。
他他没有立刻回到床上，而是转身又走了出去。
林易暖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息。
听见温沐扬出来又出去，她睫毛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很快，温沐扬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杯热牛奶。
林易暖听见他进来的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坐了起来。
温沐扬走到床边坐下，将温热的牛奶杯递到她手里，柔声问：
“饿不饿？除了牛奶，还想吃点什么吗？我点个外卖，或者煮点面条？”
考虑到她可能会食欲不佳，他并没有做其它吃的。
林易暖摇摇头，她确实没什么胃口，喝了半杯，又想到温沐扬也还没吃饭，把剩下的牛奶给他。
“我喝不下了。”
温沐扬眼光一柔，并没有拒绝女孩的贴心，接过杯子，仰头将她喝剩的牛奶一口气喝完。
放下杯子，他重新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抚过她手背上纱布的边缘。
“我……”
林易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她低下头，看着温沐扬从刚才进来就一直没松开过的手：
“我今天……其实很害怕。”
温沐扬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遇到那样突然又充满恶意的攻击，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的暖暖只是表现得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人忘了她也会恐惧。
“他们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林易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
“但我没反应过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温沐扬把她搂进怀里，还是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不是你的问题，暖暖。”
他低声重复，声音嘶哑：
“不是你的错。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可能反应不过来。”
他知道，如果是其他人，面对突然靠近的陌生人，第一反应或许是疑惑、警惕、反击。
但他的暖暖不一样。
尤其是经历过那段被集体孤立、恶意针对的岁月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他们要干什么”，而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或者“是不是我又惹到谁了？”
她继续说，声音很轻，手，紧紧的抓着温沐扬胸前衣服。
“咖啡泼在脸上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然后……然后餐盘就扣下来了。”
温沐扬一听，手臂收紧，几乎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他的眼睛忽然红了，但强忍着没让情绪失控。
“周围的人都看着，有人尖叫，有人站起来。”
林易暖说：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坐在那里，动不了，脑袋已经开始‘嗡嗡’作响……”
“够了，暖暖，别说了。”
温沐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他听不下去了，每多听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
“别再说了。”
他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监控视频，看的时候是愤怒，是恨不得将施暴者挫骨扬灰的戾气。
可现在，从她口中亲耳听到这些细节，那些怒火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抵不过此刻心尖上万分之一的疼。
林易暖却像是没听见他的阻止，或者说，她沉浸在了某种倾诉的状态里，需要把堵在胸口的东西说出来。
“后来保安来了，把他们按住。小满也从洗手间跑出来了……我知道她担心我。但我……还是动不了，我不敢动，不敢失控”
她仰头看着温沐扬，眼神有些迷茫：
“温沐扬，我是不是很没用？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很没用，只会躲，只会忍着。现在……还是一样……”
那是一种深切的无力和自我厌弃。温沐扬怕极了她这样的眼神。
“不。”
他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掷地有声：
“暖暖，你真的很棒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错。”
他看到林易暖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心又软又痛。
“而且，我刚刚说的，也是真的，不是安慰你的漂亮话……”
他拇指揩去她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意：
“从这件事发生到现在，你的所有反应，所有的做法，真的特别特别好……你没有把自己彻底关起来，拒绝沟通……”
温沐扬搂着她，轻晃着，像在哄小孩。
“……现在，还能跟我说这些。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温沐扬。”
她又唤道。
“嗯？”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温沐扬的心疼得几乎要碎掉，他无比后悔，后悔今天为什么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低头，在她额前上印下一个吻，声音低哑珍重：
“会。永远都会。只要你要我，我就在。”
……
夜深了。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光线昏暗的睡眠灯，林易暖蜷缩在温沐扬怀里，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大概是睡前情绪的宣泄和药物的双重作用，她睡得很熟，眉头在温沐扬的安抚下，终于不再无意识地紧蹙着……
只是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
温沐扬一直没睡。
他睁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看着怀里女孩安宁的睡颜。
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触感，心里那阵后怕的余悸才稍微平息些许。
直到确认她真的睡熟了，短时间内不会醒来，温沐扬才极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来，又替她掖好被角。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和柜子里的烟盒，赤脚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带。
温沐扬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推开了一扇窗。
冬夜凛冽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吹散了他身上从卧室带出的暖意，也让他的头脑为之一清。
欣长的身影靠在窗框边，映着他没有丝毫睡意且冰冷无比的脸。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咔哒”一声按亮打火机。
他现在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一整天积压在胸腔里的几近爆炸的情绪。
下午在派出所看到的监控画面，林易暖苍白麻木的脸，她手心里那些触目惊心的指甲印，还有她刚才在他怀里，平静述说恐惧时颤抖的指尖……
所有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交替闪现。
越想，每一个细节就越发清晰，像刻意往他心头的火浇上油。
他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
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他今晚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某个人——章沁沁。
他解锁，点开微信，找到和章沁沁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傍晚时分。
目光落在那份名为“林易暖背景资料调查.pdf”的文件上……
温沐扬盯着那个文件名，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关于林易暖的过去，她初中那段灰暗的经历，她高中的心理状态……
如果他真的想查，动用一些关系和手段，并非完全查不到。
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为什么？
因为他尊重她。
因为那是属于林易暖个人的过去。
他想要的，是她的现在和未来，是她愿意的时候，亲口告诉他那些故事；
而不是通过冷冰冰的调查报告去窥探她的隐私，去揭开她还未愈合的伤疤。
他爱她，爱的是她这个人，是经历了所有一切之后，依然努力变得更好的林易暖。
她的过去，是她的一部分，他不会回避，但更不会未经允许就去粗暴地挖掘。
可章沁沁做了什么？
她不仅去查了，还查得如此“详尽”，如此“深入”！
这份资料的详尽程度，远超一个普通学生能接触到的范围。
没有一定的人脉和资源，普通人根本拿不到这样的信息。
这背后如果说没有章家的势力在帮忙运作，甚至动用了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关系和手段……
他温沐扬第一个不信！
章家……好一个章家！好一个“世交”！
利用家族权势和人脉，去调查、窥探，利用他人痛苦的过去，来达到自己卑劣的目的……
温沐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想立刻打电话给章家，想立刻动用一切关系让章沁沁付出代价，想立刻让章沁沁从他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
章沁沁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所依仗。
直接撕破脸，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也可能刺激到她，做出更极端且不可控的事情，再次伤害到暖暖。
他还需要更冷静些……
他掐灭了手里还剩大半的烟，在冰冷的夜风中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拿起手机，回复了章沁沁，很简单，只有几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温沐扬】：「什么时候，时间，地点，你定。」
发送。
他倒要看看，章沁沁到底想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