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沐扬抱了很久，直到林易暖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才稍微松开一点力道，手臂仍环着她。
他低头仔细看着她的脸，手指轻轻拂开她颊边的几缕发丝。
“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温声问道。
林易暖摇头：
“没有，只是……一些食物，不严重。”
她顿了顿，补充道：
“没碰到我，就是泼了东西。”
温沐扬却不敢完全放心。
目光仔细扫过她的额头、脖子、手臂……
最后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轻轻执起她的手腕。
手腕没有红痕或淤青，但当他翻过她的手，检查她掌心时——
瞳孔一缩。
白皙的手心里，几个深得已经掐进肉里的指甲印，边缘已经破皮，渗着细细的血丝。
手背上，也有类似掐出来的痕迹。
以及……指甲上刺眼的红……
他没说话，只是捧着她的手，拇指很轻、很轻地抚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林易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没接话，拇指很轻地抚过她的眼角……没有泪痕。
可这种干涸，比泪水更让他心疼。
“暖暖……”
温沐扬的眼底，是一种深重不明的情绪。
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来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她抿了抿唇：
“温沐扬，我……没什么感觉。”
所以，真的不用担心她。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她知道说出来温沐扬只会更自责。
但这话依然让温沐扬心脏狠狠一抽。
他太了解她这种状态了……
不是不痛，是痛到麻木，痛到感觉系统暂时关闭了，痛到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在伤害自己。
看看她的掌心和手背就知道了。
他重新把她搂进怀里，动作更加轻柔，抵着她的发顶：
“笔录做完了，我们回家，好不好？这里太冷了。”
林易暖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现在确实不想待在这里，不想面对任何询问和目光。
温沐扬搂着她，转向一旁的警察：
“警官，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她需要休息。”
“可以。”
年长的警察走过来：
“后续如果有需要补充，或者案件有进展，我们会联系你们。回去好好休息。”
“好的，谢谢。”
温沐扬点头，又看向黎小满：
“今天，谢谢你。还有，刚刚……我语气不太好，抱歉。”
他知道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对黎小满有些迁怒。
温沐扬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黎小满一愣。
没等黎小满说话，他顿了顿，又道：
“你也累了，让谢楠送你回去休息吧。”
“放心吧，老温。”
谢楠立马上前，拍拍他的胳膊，是兄弟间的默契：
“你照顾好林小学妹。”
“我跟你们一起！”
黎小满还是不放心，立刻说道，想跟上。
“暖暖这边有我。”
温沐扬眉头微拧，声音有些不悦。
他的暖暖现在最需要的是属于自己的空间。
林易暖感觉到他手臂的紧绷，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些，别这样对朋友。
她从温沐扬怀里退了出来，看着黎小满，点了点头，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小满，我没事。今天……也吓到你了，对不起。”
“你说什么呢！”
黎小满急道：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
“好了，先回去。”
温沐扬看着林易暖又开始对别人说“没事”，眼底掠过一抹清晰的痛色，但他对着她时，声音立刻又软了下来。
他打断了她们互相道歉的循环，不想她再耗费心力去安慰别人。
黎小满还想说什么，谢楠却拉了拉她的胳膊，低声劝道：
“听老温的。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看了看林易暖苍白的脸，终于妥协：
“那……暖暖，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林易暖侧头看她，笑得极为勉强。
又或者应该说，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不知如何哭笑。
“好。我真的没事了，你放心。”
又觉得这样说太过苍白，她努力佯装俏皮：
“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呢！”
林易暖指的是还要面试年后演奏的事。
听她还在关心别的事，温沐扬心口一涩，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半圈在怀里。
他的暖暖，总是这样，体贴周到得让人心疼。
“谢什么谢，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
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关心这个事！
居然还在安慰她……
黎小满眼睛又红了，赶紧别过脸去。
林易暖给了她一个尽量显得镇定的眼神。
温沐扬没再让她说话，揽着她，向警察再次道谢后，带她走出了派出所。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阵带着冬意的夜风吹来，林易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温沐扬立刻察觉，停下脚步，将她身上的外套又拢紧了些，然后干脆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林易暖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温沐扬……”
“乖，别动。”
他低声说，抱着她稳步走向停在边上的车。
被他抱着，林易暖才意识到，自己的膝盖竟有些发软。
她没再挣扎，把脸靠在他肩头。
温沐扬把她小心地放进副驾驶座，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还是冰凉的。
他皱了皱眉，关上车门前又说：
“等我一下。”
他绕到车后，从后备箱拿出一条刚入冬时就备着的毯子，回到驾驶座，把毯子盖在她腿上：
“暖和一些。”
林易暖看着他做这些，心里某个地方开始跳动，有了涩意。
车里，她一直很安静，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前方。
温沐扬绕到驾驶座，启动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
“暖暖……”
他侧过身，看着林易暖：
“看看我。”
林易暖慢慢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想说话，也可能没什么感觉。”
温沐扬的声音很轻：
“但我在这里。无论怎样，都不要把自己关起来，好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回应。
林易暖的睫毛颤了颤。
她没想把自己关起来，尤其是对温沐扬。
她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自己，没想明白那两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林易暖才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驶离派出所。
温沐扬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将林易暖的手，紧紧包在掌心。
……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时，林易暖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大抵是太过疲惫，又或者是有温沐扬在。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温沐扬停好车，侧过头看她。
暖黄的车内灯下，她苍白的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显得格外脆弱。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推她的肩：
“暖暖，到家了。”
林易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嗯？到了？”
“嗯。我们到家了。”
温沐扬下车绕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俯身去解她的安全带。
林易暖任由他动作，直到又被他抱起来，才稍微清醒了些：
“我可以自己走……”
“暖暖要乖。”
温沐扬低哄着，抱着她往电梯间走：
“你累了，我抱你上去。”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易暖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派出所，他抱着她说“别怕，有我在”时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又涩了一下。
“温沐扬。”
她在他颈窝处，轻声唤他。
“嗯。”
“你今天……是不是很生气？”
温沐扬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
她能感受到他一直压抑着什么。尤其是刚刚在派出所时，抱着她的手，都在抖……
虽然他在极力控制，但她能感觉到那股被压抑的怒气。
温沐扬沉默了。
进了家门，他将她放在沙发上坐下：
“你先坐会，我去放热水，你泡个澡会舒服点。”
他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转身走进了浴室，打开热水，调试水温。
水声哗哗中，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确实很生气，不，是愤怒，滔天的愤怒。
气伤害她的人，更气他自己。
为什么没有将她保护好，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他掬了一捧水，拍了拍脸，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
林易暖看着温沐扬走进卧室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回到这里，她才允许释放自己的情绪。
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温沐扬这里当成她另外一层保护壳了。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这时，她才感到一阵阵的害怕和无措袭来。
下午在餐厅里，她是拼了命的克制自己，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发疯……
怕自己一旦失控，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怕自己会彻底陷入那个黑暗的回忆里再也出不来。
温沐扬一走出浴室，就看到林易暖蜷缩在沙发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模样。
那是人最本能的一个自我保护姿势。
他的心脏狠狠一痛。
“暖暖，水放好了。”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声音放得不能再柔：
“去洗个澡，好吗？”
林易暖听到他的声音，抬头。
温沐扬这才看到她不同于刚才在外面时的样子。
她的眼睛微红，没哭。
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写满了无措和余悸。
她看着他，几秒。
忽然问：
“你会走吗？”
温沐扬心口骤紧，随即摇头：
“傻瓜，我走去哪里？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那……”
林易暖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为情道：
“你可以……就在外面吗？浴室门外。”
她需要一颗定心丸，需要听到他的声音，或者至少知道他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她怕独自待在密闭空间里，那些不好的感觉会再次淹没她，更怕在无人看见的时候，自己又会无意识地伤害自己。
温沐扬的眼神再次剧烈地痛缩了一下。
他立刻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我就在门外，不走远。你随时叫我，我都能听见。”
林易暖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睡衣……
浴室门关上，很快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温沐扬背靠在门边的墙上，闭上眼。
想起她刚才问“你会走吗”时，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她强撑着对黎小满说没事的样子……
心脏像被猛兽的大掌踩在脚下，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
那些被压抑的暴怒和心疼又一点点漫上来。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了很久，温沐扬就一动不动的站了多久。
他听到里面偶尔传来细微的声响，但一直没听到她的声音。
他开始有些担心，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暖暖？”
里面水声停了，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嗯？”
“没事，就是叫叫你。”
温沐扬说：
“慢慢洗，不着急。”
“嗯。”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浴室门才被拉开，热气从里面涌出来。
林易暖探出半个脑袋，头发湿漉漉地，脸上被热气蒸得有了点血色。
“我洗好了。”
她说，声音温软。
温沐扬立刻站直身体，迎上前。
接过她手里换下来的衣服，准备待会儿扔掉。
这套衣服有着不好的回忆，即便是刚买的，他也不想她留着。
又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干毛巾：
“坐下，我帮你把头发擦干。”
林易暖顺从的在床沿坐下。
温沐扬动作熟练，也很耐心，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擦好。吹干。
林易暖闭着眼睛，感受着这细致入微的照料，身体和精神一点点松弛下来。
“好了。”
吹风机的嗡嗡声停止，温沐扬用手指顺了顺她柔顺的长发，低声说道。
林易暖睁开眼看他。
他的脸轮廓分明，眼神温柔，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凝重，她也看得清楚。
“你还没洗澡。”
她忽然说。
温沐扬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此刻会注意到这个。
随即，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从得知林易暖出事到现在，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眼里的温柔更盛了：
“待会儿就去，不急。我们先处理一下你手上的伤口，好吗？”
他小心地捏起她的手，看到那几个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虽然洗干净了，但渗着血丝的小口子依旧刺眼。
他的心又是一揪。
“……”
林易暖却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其实不用处理的，过两天就好了。
她正打算开口，却见温沐扬已经起身去拿药箱了。
他先用碘伏棉签极轻柔地擦拭着，边擦边低头轻轻吹气，仿佛这样能减轻她的疼痛。
最后，包上纱布。
整个过程，林易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疼吗？”
他问，抬眼看着她。
“不疼。”
林易暖摇头，确实不疼，所以，真的不需要包得……这么夸张。
“对不起。”
他在她耳边说，压抑着情绪：
“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是你的错。”
林易暖一窒，眼里有了更深波动，心，跟着难受起来：
“这怎么能怪你……”
“是我的错。”
温沐扬固执地说，将她拥进怀里，手臂收紧，声音发闷：
“没有保护好你，就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