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曲破冰,其效立竿见影。山西全境的清丈与新税推行工作,如同被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迅速产生了连锁反应。各府县官员见晋王都已偃旗息鼓,朝廷决心坚如磐石,哪里还敢怠慢敷衍?加之“阳曲模式”提供了清晰可行的操作范本,清丈队伍得以高效推进。不过半年光景,山西全省的田亩清丈与新版赋役黄册编纂工作竟已完成了十之七八。
来自山西的捷报与详实数据,被迅速整理成册,由总核衙门呈送东宫,并抄送各部。那厚厚的册簿,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新政生命力的最好证明。它显示,山西全省在田赋总额基本持平的情况下,依靠清丈出的隐田及商税简化带来的增收,国库岁入预计将增长近一成;而更为关键的是,根据抽样核算,全省超过六成的底层农户,其实际负担(田赋加原丁银)下降了约三成至五成不等。民间的怨怼之气为之一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新朝的感激与对未来的期盼。
这一日大朝会,气氛与数月前已截然不同。朱元璋高坐龙椅,听着户部尚书沈溍朗声宣读山西新政成果的汇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与得意。当听到“民负大减,国库反增”之时,他忍不住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利国利民!太子,此皆你之功也!”
朱标出列,依旧谦逊:“此乃父皇圣断,将士用命,百官用心的结果,儿臣不敢居功。”
“诶,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朱元璋大手一挥,目光扫过丹陛之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声音洪亮,“如今事实俱在,还有何人敢言新政之非?浙江已成,山西已定,朕看,是时候让这星星之火,燃遍我大明山河了!”
皇帝金口一开,新政的全面推广便进入了快车道。早已准备多时的总核衙门,依据浙江、山西两地的成功经验与遇到的问题,迅速修订并颁行了更为完善的《新政推行总则》与针对不同地域的《分行细则》。第二批试点省份——江苏、江西、福建的推行工作全面启动;同时,北疆军镇、西南土司等特殊区域的定制化方案调研,也加紧进行。
朝堂之上,曾经的非议之声已彻底消失。即便是最保守的官员,也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闭上了嘴,转而开始研究如何在新政框架下,为自己、为所属势力争取更有利的位置。权力的天平,已彻底倾向东宫。
政策的生命力在于执行。随着新政在更多省份铺开,其带来的深远影响开始逐步显现。
在江苏,漕运总督衙门与地方官府开始认真研讨运河维护与漕工转业安置的具体方案,一些依赖漕运的城镇,开始尝试发展沿河商贸、兴建手工工坊。
在江西,宗族势力在朝廷明确的公产课税标准与强力清丈面前,不得不做出妥协,许多被宗族隐匿的田产被清查出来,增加了税源,也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地方豪强对基层的控制。
在福建,简化后的商税政策极大刺激了海贸活力,市舶司收入大增,更多的民间资本投入到造船与海外贸易中,东南沿海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帝国的肌体,正在经历一场深刻而平稳的蜕变。旧的利益格局被打破,新的秩序在建立。虽然过程中仍有龃龉,仍有不适,但大势已成,无人可逆。
这一日傍晚,朱元璋难得有闲,召马皇后于御花园中散步。夕阳余晖洒在琉璃瓦上,泛着金色的光晕。
“妹子,你看这江山,”朱元璋望着宫墙外隐约的市井轮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满足,“标儿把他治理得很好,比咱想象得还要好。咱现在,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马皇后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轻声道:“重八,标儿仁厚,亦有决断,懂得刚柔并济,这是万民之福。你打下的这片江山,他会替你守好,而且会让它变得更好。”
朱元璋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发妻的手。一生征战杀伐,铁血治国,到了晚年,能见到继承人如此争气,帝国呈现如此生机,他心中那份对朱家江山未来的担忧,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而在东宫,朱标站在文华殿的廊下,遥望着北方。他知道,山西的平定,只是一个新的起点。推广新政,砺定山河,道阻且长。前方,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他:如何平衡日渐增长的中央财政与地方需求?如何防范在新政推行中可能滋生的新型腐败?如何应对因利益调整而可能产生的新的社会矛盾?还有……那些手握重兵、心思各异的弟弟们,未来又将如何相处?
但他的目光坚定而清澈。经过浙江的初试、朝堂的争锋、山西的博弈,他的意志已被磨砺得更加坚韧,他的政治智慧也愈发成熟。他深信,只要秉持“藏富于民、砺定山河”的初心,以仁心行王道,以智慧破万难,必能带领这个庞大的帝国,跨越重重险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星火已渐成燎原之势,照耀着大明前行的道路。太子的时代,正伴随着洪武皇帝的余晖,坚实而有力地,拉开它辉煌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