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镇国公府后院的书房内,沈清辞正对着账册出神。窗外的梅枝上积着薄雪,在渐暗的天光中泛着莹白。连日来的商界周旋让她略感疲惫,但心底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一世,她终于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小姐,摄政王府送来拜帖。”云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呈上一封素笺。
沈清辞展开信纸,夜君离的字迹苍劲有力:“明日巳时,城西梅园一叙。”
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如他平日的作风。但沈清辞却从这简短的邀请中,读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自锦绣阁风波后,他们已有半月未见,朝中局势暗流涌动,此时相约,想必不只是赏梅那么简单。
次日清晨,沈清辞特意选了件绯色绣梅枝的袄裙,外罩月白斗篷。对着铜镜,她轻轻抿了抿唇上的胭脂,忽然有些恍惚——前世今生,她从未为见一个男子如此费心打扮过。
城西梅园是摄政王府的别院,平日里不对外人开放。沈清辞的马车抵达时,园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两个侍卫躬身行礼:“王爷已在园中等候。”
沿着青石小径往深处走,但见红梅似火,白梅如雪,疏影横斜间暗香浮动。转过一处假山,便见夜君离独自立在梅林深处的亭中。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袭玄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听见脚步声回头时,冷峻的眉眼在梅影中似乎柔和了几分。
“王爷。”沈清辞微微福身。
夜君离抬手虚扶:“不必多礼。”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这颜色很衬你。”
这般直白的称赞让沈清辞微微一怔,随即浅笑:“王爷今日怎么有雅兴赏梅?”
“朝中事务繁杂,偷得半日闲而已。”夜君离示意她坐下,石桌上早已备好茶点,“听说锦绣阁近日又出新样,连太后都赞不绝口。”
沈清辞执起茶壶,先为他斟了一杯:“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比不得王爷日理万机。”
茶烟袅袅,梅香清浅。两人对坐饮茶,一时间竟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却不尴尬,反而有种难得的宁静。
“前朝玉玺的事,有进展了。”夜君离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沈清辞执杯的手微微一顿:“与我的生意网有关?”
夜君离颔首:“根据线索,玉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江南陈家的祖宅。而你刚与陈家签下三成丝绸的专供权。”
沈清辞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王爷是想让我借着生意往来的名义,暗中调查?”
“不必刻意。”夜君离凝视着她,“你只需如常经营,若有发现,随时告知我。靖王那边也在查,动作要快。”
“我明白。”沈清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近日在整理母亲嫁妆里的旧物,发现一本外祖父的游记,里面提到他在江南时曾见过一方古玉,形容与传国玉玺颇为相似。”
夜君离眸光一凝:“游记在何处?”
“在我书房。回头我让人抄录一份送给王爷。”
说话间,一阵风吹过,梅瓣纷扬如雪。有一片落在沈清辞发间,夜君离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却在触及她发丝前顿住。
沈清辞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冷若寒潭的眼里,此刻映着她的身影,竟有种说不清的温柔。
“有花瓣。”夜君离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沈清辞轻轻拂去发间的梅瓣,耳根微微发热。她忽然发现,亭角的石阶下,不知何时堆了个小小的雪人,圆滚滚的身子,用梅瓣做眼睛,憨态可掬。
“这是...”她有些诧异,难以想象冷峻如夜君离,会有这般童趣的一面。
夜君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早上来时,看见几个小丫鬟在堆雪人,顺手堆了一个。”
这个发现让沈清辞心头一软。原来在他冷硬的外表下,也藏着一丝烟火气。
“王爷小时候,可曾堆过雪人?”她忍不住问。
夜君离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方的梅枝:“幼时在宫中为质,每逢下雪,母亲总会偷偷带我到御花园堆雪人。后来母亲去世,就再没有过了。”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往事。沈清辞想起前世听闻的关于他的传闻——幼时在敌国为质,归国后一步步登上摄政王之位,其中的艰辛,非常人所能想象。
“以后每年下雪,我都陪王爷堆雪人可好?”话一出口,沈清辞自己都愣住了。这般近乎撒娇的话语,完全不似她平日的作风。
夜君离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很快,他眼底漾开浅浅笑意:“好。”
只是一个字,却让沈清辞心头怦然。她慌忙低头喝茶,掩饰微红的脸颊。
又坐了片刻,夜君离起身:“园中红梅深处有株绿梅,难得一见,可要去看?”
两人并肩走在梅林小径上,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沈清辞的斗篷偶尔拂过夜君离的衣角,像是不经意的触碰。
“靖王近日在拉拢兵部的人。”夜君离忽然道,“你父亲态度如何?”
沈清辞摇头:“父亲一向不参与党争,但靖王借着探望沈若薇的名义,来府上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小心沈若薇。”夜君离语气凝重,“她与靖王暗中联络的频率,远超你的想象。”
“我知道。”沈清辞眸光转冷,“前日她还试图在我饮食中下药,被我的人发现了。”
夜君离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凌厉:“什么药?”
“不过是些让人精神不济的慢药,想让我在重要场合出丑罢了。”沈清辞语气平静,“我将计就计,让她以为自己得手了。”
“需要我出手吗?”
“不必。”沈清辞摇头,“这些小把戏,我还应付得来。留着她,反而能牵制靖王。”
夜君离注视着她冷静的侧脸,忽然道:“有时我觉得,你冷静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姑娘。”
沈清辞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经历得多了,自然就长大了。”
是啊,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可能还天真无邪?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走到梅林深处,果然见一株绿梅卓然而立。浅绿的花瓣晶莹剔透,在白雪红梅间格外清雅。
“真美。”沈清辞轻声赞叹。
夜君离折下一枝绿梅,递到她面前:“宝剑赠英雄,名花配美人。”
沈清辞接过花枝,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掌,两人俱是一怔。这一次,夜君离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
“手这样凉。”他皱眉,解下自己的玄狐毛大氅披在她身上。
带着他体温的大氅包裹住她,沈清辞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她抬头看着他,第一次发现他冷峻的眉眼间,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王爷为何待我这样好?”她忍不住问。
夜君离转开目光,望向那株绿梅:“或许是因为,在这满是算计的京城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真实的人。”
真实?沈清辞在心中苦笑。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谋划,又何尝真实?
但他的话,却让她冰冷的心泛起暖意。
回程时,雪又下了起来。细碎的雪粒在空中飞舞,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夜君离撑起油纸伞,稍稍向她倾斜,伞面大半都遮在了她这边。
马车等候在园门外,临别时,夜君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据说能辟邪保平安。”
沈清辞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精细的云纹,中间嵌着一颗罕见的墨玉。
“这太贵重了...”
“收着。”夜君离打断她,“大婚在即,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看着他眼中的坚持,沈清辞不再推辞,将玉佩小心收好。
登上马车前,她回头望去,夜君离仍站在原地目送她。雪越下越大,他的身影在雪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回府的路上,沈清辞摩挲着那枚玉佩,心中五味杂陈。复仇之路漫长而危险,能有一个人并肩而行,似乎也不那么孤单了。
她轻轻掀起车帘,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雪中的京城静谧安宁,但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而他们,都将在这乱局中,走出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