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蜂蜜般缓缓流淌,透过蕾丝纱帘在玄关处洇开斑驳的金网。我踮起脚尖为老公整理歪斜的领带,指尖拂过浅灰色西装时,雪松香水的气息混着他体温的余韵若有若无地飘来。车库方向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尾音在巷口的老槐树上打着旋儿消散,我将铜钥匙轻轻旋入门锁,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客厅里激起一圈圈回音。拉开雕花衣柜的瞬间,老公那件总也叠不整齐的衬衫还歪歪扭扭挂在衣架上,衣角垂落的模样像极了他赖床时搭在床边的手臂。我将他遗落在沙发缝里的蓝牙耳机小心放进收纳盒,又把叠好的衣物整整齐齐码进行李箱,拉链闭合的声响清脆如鸟鸣。手机屏幕亮起时,晚霞正将天边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衣服都收拾好,记得回来拿,工作别太累,晚上等你。跨上小毛驴时,巷口的老槐树沙沙摇晃着枝桠,仿佛在和我挥手道别。街市上蒸腾着热腾腾的生活气息,肉铺老板挥舞着明晃晃的砍刀,声混着砧板震颤的共鸣;水果摊的电子秤叮咚作响,鲜红的苹果堆成小山,果香与糖炒栗子的焦香在暮色里缠绵。特意绕到巷尾那家老店,买了奶奶最爱的手工桂花糕,油纸包裹时还带着余温。归途的风裹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小毛驴的车轮碾过碎石路,溅起的火星与天边的晚霞遥相呼应。远远望见村口那棵歪脖子李子树,树冠间漏下的余晖里,家里的烟囱正飘出袅袅炊烟,像一条柔软的纱巾系在黛青色的天幕上。推开斑驳的木门,院子里飘来熟悉的擂茶香气。竹椅围成的小圈里,奶奶正握着擂棍有节奏地捣着钵中的茶叶,碧绿的碎末与芝麻在木棍的敲击下渐渐化作细腻的糊状物。她转头时,老花镜滑到鼻尖,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闪过惊讶,随即绽开了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这下午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我挨着她坐下,接过陶碗时触到碗沿细密的冰裂纹,温热的擂茶入口,薄荷的清凉与花生的醇香在舌尖炸开。想您啦!我靠在奶奶肩头,听见她粗布衣裳下传来规律的心跳声,您总说城里住不惯,我只好回来当您的小尾巴。就会哄我开心。奶奶用擂茶棍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银发在夕阳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隔壁王阿婆晃着银镯子凑过来,镯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老姐姐好福气哟,我家那几个在外地,视频都难得打一个。李阿婆也跟着点头,手里的竹扇摇出细碎的风:可不是嘛,你孙女这孝心,全村人都要羡慕死咯!奶奶的眼眶突然泛红,粗糙的手掌轻轻覆在我手背上:我这孙女,从小就贴心。小时候她爸妈忙,都是我带着......她絮絮叨叨说起往事,竹椅下打盹的花猫忽然竖起耳朵,一声窜上墙头。暮色渐浓时,厨房的白炽灯将灶台照得亮堂堂。我蹲在柴火灶前添柴,看奶奶往铁锅里下粉条,腊肉炖得晶莹剔透,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里飘出诱人的香气。下次回来提前说,奶奶用锅铲搅动着浓稠的汤汁,我好把后山的笋干多晒些,给你们炖汤。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汽车喇叭声。我和奶奶对视一眼,她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嘴角却藏不住笑意:这小子耳朵比千里眼还灵!老公推门而入时,寒气裹着糕点甜香涌进来,怀里抱着两盒精致的包装盒:奶,您最爱的桂花糕,跑了三条街才买到。饭桌上的搪瓷碗碰出清脆的声响,老公挑出炖得软烂的排骨放进奶奶碗里,自己却夹起最肥的那块肉。奶奶偷偷往我碗里塞卤蛋,还不忘数落:看看你瘦的,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月光不知何时爬上窗棂,将三个人的影子叠成温暖的一团。夜深后,老公在房间里铺床,我帮奶奶掖好被角。她干枯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有你们陪着,这屋子都有人气。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脸上,我才惊觉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眼眶瞬间发烫。回到房间时,老公已铺好厚厚的棉被,蓬松的棉絮里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开春接奶奶去住吧,他将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让她也尝尝咱们小区那家新开的早茶。窗外,夜风轻拂过沉睡的村庄,带着泥土与炊烟的气息,而屋内的温暖,足以抵御所有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