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转身进了御书房,轻步走到御案旁,俯身在正凝神看着奏折的皇帝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皇帝原本严肃的神色骤然一变,握着朱笔的手一顿,浓眉紧蹙:“昏厥?可传了太医?”
“回陛下,太医署已派人去了,但……”高公公斟酌着词句,“听来报的小太监所言,情形似乎颇为危急,娘娘昏迷不醒,还……”
皇帝不等他说完,已霍然起身。
案下几位大臣见状,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陛下,北境军饷之事……”户部尚书忍不住开口。
皇帝抬手打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与担忧:“诸位爱卿,今日暂且议到此。徐美人突发急症,朕需即刻前往探视。余下事宜,容后再议。”
说罢,不等大臣们反应,皇帝已大步流星朝御书房外走去,龙袍带起一阵风。
高公公连忙小跑着跟上,经过跪着的小太监时,低喝一声:“还不快起来,给陛下引路!”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爬起,踉跄着在前面小跑带路。
几位被留在御书房的大臣看着皇帝匆匆离去的背影,神色各异。
一位老臣捋了捋胡须,摇头轻叹一声,终究没说什么。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官员则面露不忿,低声道:“红颜祸水,竟使陛下中断国事商议……”
“慎言!”旁边同僚急忙扯了他一下,眼神示意隔墙有耳。
皇帝一路疾行,心焦如焚。
他近日国事烦忧,唯有在徐美人那里能得片刻松弛慰藉。
此刻听闻她昏迷不醒,怎能不急?
刚到徐美人宫苑门口,便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影幢幢,隐约传来压抑的低泣声。
皇帝心头更紧,快步而入。
殿内,徐美人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躺在锦榻之上,乌发披散,更衬得容颜脆弱。
两名太医正跪在榻边,轮流诊脉,额角都见了汗。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如何?”皇帝沉声问道,目光紧紧锁在徐美人毫无血色的脸上。
太医令连忙叩首回禀:“陛下息怒,娘娘脉象急促紊乱,似受惊悸,又似邪风入体,以致神魂不安,突发昏厥。
臣等已施针用药,但……但娘娘心绪波动太大,一时难以平复,故而未醒。”
“受惊悸?”皇帝眼神一厉,“今日何人何事冲撞了美人?”
旁边徐美人的贴身大宫女立刻磕头,带着哭腔道:“回陛下,今日娘娘出宫散心,归途中……
归途中在街上,被一位凶蛮的官家小姐当街拦轿顶撞,还、还打伤了娘娘的侍卫!娘娘回宫后便一直心气不顺,晚膳也没用几口,不想就……”
“官家小姐?何人如此大胆?!”皇帝怒道。
“奴婢……奴婢听那小姐自报家门,说是……说是北境慕国公府上的千金,名唤慕千月。”宫女颤声道。
“慕千月?”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怒意覆盖,“慕敬廷的女儿?她竟敢如此嚣张,冲撞朕的美人?”
就在这时,榻上的徐美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悠悠“转醒”,发出一声细弱痛苦的呻吟。
皇帝立刻俯身握住她的手:“爱妃,你觉得如何?”
徐美人眼神涣散,看向皇帝时泫然欲泣,气若游丝:“陛、陛下……臣妾……臣妾好怕……那女子……她拿着刀,眼神好凶……像是要杀了臣妾……
臣妾从未见过如此悍勇的女子……回宫后,眼前便总是那刀光……心口疼得厉害……”
说着,泪水便滑落鬓边,更添几分凄楚可怜。
皇帝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不已,连声安慰:“爱妃莫怕,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那慕千月竟敢如此跋扈,朕定不轻饶!”
徐美人虚弱地摇头,紧紧抓住皇帝的手,泪眼婆娑:“不,陛下……臣妾听闻慕国公为国戍边,劳苦功高……
许是臣妾今日出行,阵仗大了些,惹了那位小姐不快……是臣妾不好,不该出宫……陛下千万别为了臣妾,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她越是这般“懂事”劝解,皇帝心中对慕千月的怒意和对她的怜惜便越盛。
“爱妃此言差矣!功是功,过是过!慕家教女无方,纵女行凶,惊扰后宫,便是大过!”
皇帝抚着她的发,语气斩钉截铁,“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好生休养,莫要再思虑这些。”
皇帝又温言安抚了徐美人片刻,正欲吩咐宫人好生伺候。
殿外忽有内侍通传:“陛下,司天监监正凌玄知凌大人于宫外求见,称有要事禀奏。”
皇帝此刻满心都是徐美人的病容,哪有心思理会什么天象。
闻言不耐地挥挥手:“告诉他,朕今日无暇,让他明日再来。”
“陛下……”榻上的徐美人却轻轻拉住了皇帝的袖角,声音虽弱,却带着一丝异乎寻常的坚持。
“凌大人深夜求见,必有要事,许是关乎国运天象……臣妾已无大碍,陛下万万不可因臣妾一人,耽误了正事。若因此让陛下背负‘因私废公’之名,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说着,眼眶又红了,却强撑着要起身,“臣妾这就起来,恭送陛下……”
“爱妃,快躺下!”皇帝连忙按住她,见她如此“识大体”,心中又是怜惜又是熨帖。
他叹了口气,“罢了,朕去听听便是。你且好生歇着,朕去去就回。”
徐美人这才柔顺地点点头,重新躺好,目送皇帝起身离开内殿。
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她脸上的柔弱顷刻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目光投向殿外沉沉夜色,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皇帝来到外殿偏厅,凌玄知已垂首恭候。
烛光下,他身着司天监官袍,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却比平日更为凝重。
“玄知深夜入宫,所为何事?”皇帝在主位坐下,语气尚带着一丝未散的对美人的忧心。
凌玄知深深一揖,沉声道:“陛下,臣今夜于观星台值守,忽见天象有异,不敢不报。”
皇帝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下一凛:“有何异象?细细说来。”
“紫微帝星之侧,忽现一赤红煞星,其芒刺目,直冲帝星而来,凶光毕露!”
凌玄知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力量,“此乃大凶之兆,主有煞气侵扰龙体,动摇国本!且……”
他略一停顿,面露难色,似在斟酌措辞。
皇帝闻言已是变色,追问道:“且如何?那煞星方位何在?”
凌玄知似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以手指蘸了蘸旁边备着的清水,在光洁的紫檀木桌面上快速划了几笔。
形成一个简易的星位图,指尖重重一点某处:“陛下请看,据臣反复推算,此煞星光晕所指,其分野之地,正落于……城北,慕国公府邸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