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失败,被冠以“闹事”的帽子驱逐出门,那一天的屈辱感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了我好几天。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徒劳地灼烧着我自己的理智。
那六万块钱,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每次摸到口袋里那张冰冷的钻石卡,我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我尝试过拨打消费者投诉热线,电话那头的客服记录了我的信息和要求,语气礼貌但透着程式化的疏离,告知我会转交相关部门处理,需要时间。我也在几个本地论坛和消费点评网站上,详细叙述了在“熵变”的遭遇,帖子时而有人回复表示同情,时而被质疑是否夸大其词,更多时候是石沉大海,很快被其他信息淹没。
希望渺茫,如同在浓雾中寻找一丝微光。
而比金钱损失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头皮的变化。
从“熵变”回来后的头三天,我谨遵“医嘱”,没有洗头。头皮被那些淡蓝色药剂浸润过的区域,始终残留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不仅仅是痒,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仿佛戴了一层无形的、逐渐干涸收紧的面具。那股浓烈的药草化学气味顽固地附着在我的发丝间,即使在通风的室外,我也能隐约闻到,它像一个无形的标记,时刻提醒着我那场荒诞而昂贵的“治疗”。
第三天晚上,我再也无法忍受,冲进浴室,用温热的水和普通的洗发水,仔仔细细清洗了头皮。水流冲走泡沫的那一刻,我感到了短暂的清爽,仿佛也冲走了一些心理上的污秽。
然而,好景不长。
第二天醒来,我就感到不对劲。那种轻微的、细碎的痒意再次出现,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持久。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扒开头发,惊恐地发现,之前只是微微发红的头皮,此刻出现了一片片细小的、如同鸡皮疙瘩般的凸起,颜色比周围头皮要深一些,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淡红色。它们密集地分布在头顶旋涡附近和发际线边缘,用手触摸,能感觉到明显的粗糙感。
这不是普通的头皮敏感或毛囊炎!我见过毛囊炎,是红色的小丘疹,有时会有脓点。但眼前这些,是极其微小的、均匀分布的颗粒,紧密地簇拥在一起,像是……像是某种东西附着在上面,或者,是从里面长出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我的脑海——
那些所谓的“虫卵”,难道……是真的?
不,不可能!那分明是他们的骗局!是推销天价药剂的借口!
可是……如果虫卵是假的,那我头上现在这是什么?如果护理是有效的,为什么情况似乎恶化了?
恐慌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我颤抖着拿出手机,想要搜索类似的症状,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几次按错了键。那些被peter展示在屏幕上的、放大后的“虫卵”影像,此刻无比清晰地与镜中我头皮上的颗粒重叠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急转直下。
头皮上的颗粒区域逐渐扩大,颜色也越来越深,从淡红转向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痒感变得频繁而剧烈,尤其是在夜晚,常常痒得我无法入睡,不得不用指甲狠狠抓挠,直到头皮传来刺痛,留下道道血痕,才能暂时缓解那钻心的痒意。
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掉头发。
不是正常的代谢脱发,而是一撮一撮地掉。洗头时,堵塞下水道的头发团触目惊心;早晨醒来,枕头上散落着数十根;甚至只是随手一捋,指缝间都会带下好几根带着毛囊的断发。镜子里,我的发际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后退,头顶的发缝也越来越宽,露出下面那片布满诡异颗粒的头皮。
我变得不敢照镜子,不敢出门。请假待在家里的日子,我如同困兽,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时而疯狂地抓挠头皮,时而对着电脑屏幕,徒劳地搜索着一切可能相关的信息——“未知头皮颗粒”、“密集头痒”、“脱发”、“虫卵 骗局 后遗症”……
愤怒、恐惧、绝望、自我怀疑……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逼疯。我怀疑“熵变”使用的根本不是什么德国进口药剂,而是某种具有强烈刺激性、甚至腐蚀性的非法化学物质,它们破坏了我的头皮屏障,引发了严重的接触性皮炎或者更糟的问题。而所谓的“虫卵”,要么是仪器做了手脚,要么就是他们利用普通皮屑或毛囊角化过度捏造的谎言!
我必须再去一次“熵变”!这一次,不是为了理论,不是为了退款,而是为了我的头皮,我的健康!他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我选了一个工作日的下午,戴上一顶很久不用的棒球帽,压低帽檐,再次走向那家让我噩梦缠身的理发店。
推开门,熟悉的香氛和音乐依旧。Kevin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厌烦。他没再迎上来,而是立刻对着对讲机低声说了什么。
peter很快出现了,他不是一个人,身后依旧跟着那两名保安。他打量着我,目光在我刻意遮掩的帽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陈先生,您又来了。”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早已预料到的不耐,“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怒火,摘下了帽子。
“peter总监,你看看我的头!”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用了你们的药剂之后,我的头皮成了这个样子!又痒又红,还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你们到底给我用了什么东西?!”
我将那片布满暗红色颗粒、头发稀疏的头皮暴露在他们面前。旁边的几个客人发出低低的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peter的眉头皱了起来,但他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愧疚,只有一种审视麻烦的冷漠。他凑近了些,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直起身。
“陈先生,您这很明显是护理后的正常排毒反应。”他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医学常识,“‘清螨净氧’药剂强力杀灭了虫卵和成虫,它们的尸体和毒素需要通过头皮代谢出来,这个过程会伴随一定的红肿、痒感和暂时性脱发,这是好转的迹象。说明我们的药剂起效了。”
“排毒?好转?”我几乎要气笑了,指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头皮,“你管这叫好转?你看看这掉头发的程度!再‘好转’下去,我就要成秃子了!”
“个体差异是存在的。”peter面不改色,“可能您头皮的虫卵感染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所以反应剧烈了一些。我建议您坚持进行后续的巩固护理,我们有一套专门针对排毒期的舒缓套餐……”
“够了!”我厉声打断他,浑身都在发抖,“我不会再在你们这里花一分钱!我现在要求你们负责!带我去医院检查,承担所有医疗费用!否则,我就去报警!去媒体曝光你们!”
听到“报警”和“曝光”,peter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水。
“陈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使用的所有产品都有正规进口报关单和质检报告(虽然我从未见过)。您头皮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们深表遗憾,但这并不能直接证明与我们昨天的护理有关。可能是您自身其他疾病引发,也可能是您后续使用了不当的洗发产品,甚至……”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是您个人的心理因素导致的应激反应。毕竟,您上次的情绪就非常不稳定。”
心理因素?应激反应?
他将一切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甚至暗示我精神有问题!这种颠倒黑白、无耻至极的言论,像一把尖刀,彻底捅破了我最后的理智防线。
“你混蛋!”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向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领。
那两名保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量让我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这群骗子!刽子手!”我奋力挣扎,嘶吼着,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
peter冷漠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对着对讲机说道:“报警吧,有人在这里寻衅滋事,危害我们员工和客人安全。”
然后,他不再看我,转身对旁边有些惊慌的客人们露出安抚的笑容:“抱歉打扰各位了,一点小误会,大家继续。”
我被两名保安粗暴地拖拽着,向店外拉去。屈辱、愤怒、绝望……还有头皮那阵阵加剧的、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的痒意,几乎要将我撕裂。在失去理智的边缘,我死死地盯着peter那冷漠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你们会遭报应的!我头上的东西……它们要是孵出来……第一个就去找你们!!”
我的声音在“熵变”那充满香氛和音乐的时尚空间里回荡,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声嘶力竭,又如此……无力。
我被推出了门外,重重地摔在冰冷的人行道上。玻璃门在我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虚幻而精致的世界,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警车来了,警察了解了情况,听了peter一方“有理有据”的陈述,看了看我“情绪激动”的状态,以及那张我自愿签字、确认了巨额消费的账单……最终,这被定性为消费纠纷,建议我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法律途径?那需要时间、金钱和精力,而我,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头上的痒感越来越强烈,仿佛那些颗粒下面真的有东西在蠕动,在生长。脱发更加严重,轻轻一碰,就有头发簌簌落下。
夜晚降临,我蜷缩在床角,不敢开灯,不敢照镜子。黑暗中,头皮传来的感觉被无限放大。那不再是简单的痒,而是一种……活物的悸动。
我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头顶。那片颗粒区域似乎变得更加凸起,更加坚硬。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弄着其中一个颗粒。
“啪。”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清晰可闻的脆响。
指尖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外壳破碎的触感。紧接着,一股微不可查的、带着奇异腥气的湿意,沾染了我的指尖。
我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孵……孵化?
黑暗中,我瞪大眼睛,无尽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我的头皮,这价值六万元的头皮,此刻仿佛变成了一片孕育着未知恐怖的沃土。而那些东西……它们似乎,真的要出来了。
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