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弹窗上只有一行字:【未来24小时本市将迎来特大暴雨,空气相对湿度预计达到98%。】
暴雨要来了。
林夏放下ipad,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
对于坐在写字楼里的白领,这是一场需要备伞的麻烦;但对于此刻正蹲在安盾大楼b2层泵房夹角的陈导来说,这是天赐的“助燃剂”。
耳机里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随后是陈导压得很低的气音,混着沉重的呼吸:“老板,这地方现在跟桑拿房没区别。热成像仪显示……见鬼,58度。”
视频信号接通了。
画面晃动得厉害,那时陈导正把镜头往除湿箱的散热口里怼。
透过模糊的画质,林夏依然能看清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除湿箱黑色的格栅外侧,挂满了一串串浑浊的水珠,像是这台机器流出的冷汗。
而在排气口的滤网缝隙里,甚至析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结晶体——那是长期超负荷运转、冷凝水倒灌后干涸留下的矿物质尸体。
“这玩意儿在尖叫,”陈导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发涩,“它在求救。”
就在这时,林夏视野左下角的系统面板忽然跳出一行淡蓝色的备注:
【当前设备状态:濒临热失控。】
【风险评估:由于滤网堵塞导致内部高压,随时可能发生物理性爆裂。】
【潜台词解析:有人不仅想让公章发霉,还想让这台唯一的‘救生员’殉职。】
屏幕另一端的窗口随之亮起,是张建国发来的后台截图。
老张没说话,只发了一张物业报修系统的流水单。
从去年12月到现在,整整五个月,关于b2层除湿设备故障的二十三条报修申请,全部处于一种诡异的灰色状态——“已受理,待排期”。
在每一条申请的备注栏里,都被人用拥有最高权限的管理员账号,打上了一个鲜红的标签:【低优先级】。
“这就是他们的逻辑,”张建国在语音里哼笑了一声,那是干了一辈子老物业才有的那种看透了下水道污垢的嘲讽,“设备坏了不修,是因为这地方最好烂掉。只要这儿成了禁区,那些发了霉的烂账就永远没人敢翻。”
林夏看着屏幕上两组截然不同的数据:一边是高温过载的机器,一边是被人为冷冻的维修单。
“既然他们想捂,那咱们就帮忙把盖子掀开。”
十分钟后,一张名为《他们在捂什么?
》的长图,顺着“反击者联盟”的私密社群网络,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
这张图做得极损。
左边是陈导拍下的那张红得发紫的热成像图,那是除湿箱濒死的体温;右边是一张经过放大的旧公章照片,印泥边缘已经因为受潮而出现了像毛细血管一样的晕染。
中间用一根醒目的红线连接,标注着一行冷冰冰的物理常识:
【距离:1.2米。】
【湿度89%环境下,印泥化学结构崩解速度提升300%。】
【结论:这不叫自然损耗,这叫物理销毁。】
林夏特意在图的最下方,附上了张建国之前拍的那张维修单特写——那个刺眼的“费用:¥0.00”,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舆论的发酵往往是从最不起眼的角落开始的。
凌晨一点,一位刚从安盾法务部离职不到一周的助理,在看到这张图的瞬间,手抖了一下,差点把刚冲好的泡面洒在键盘上。
她想起了离职前被主管逼着销毁的一批“受损合同”,当时主管的说法是“库房受潮意外”。
她盯着那张图看了足足三分钟,然后打开了劳动监察部门的匿名举报通道。
上传附件的时候,她没有犹豫,直接把那张“¥0.00”的维修单截图拖了进去,并在备注栏里敲下了一行字:“公章失效并非不可抗力,而是蓄意的人为制造。”
与此同时,b2层的黑暗深处。
陈导第二次潜回了那个角落。
这次她没敢靠得太近,因为空气里那种烧焦的塑料味已经浓得呛鼻。
借着手机微弱的屏幕光,她发现除湿箱的锁扣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崭新的挂锁。
那是一把看起来就很廉价的铁锁,但锁孔位置却塞满了一层暗红色的东西——是铁锈,或者说是被人故意灌进去的某种速干胶水,把锁芯彻底封死了。
“真狠啊,”陈导在心里骂了一句,“为了不让人开箱检查,连这台机器的命都不要了。”
她没有拍照。
在这个距离,任何闪光灯都可能惊动楼上的保安。
她只是伸出手指,隔着那一层滚烫的外壳,轻轻敲了敲箱体。
咚,咚。
里面传回来的不是空洞的回响,而是一种沉闷、压抑的嗡鸣声,像是一颗心脏在极度高压下即将炸裂前的剧烈搏动。
这台机器在哀鸣。
陈导转身准备撤离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林夏发来的加密消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别等它爆。我们要让它自己开口说话。”
陈导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的天际线上,安盾大楼三楼的行政层依然灯火通明,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巨兽。
而在这一片死寂的地下二层,除湿箱上那盏红色的故障警报灯,正在黑暗中疯狂地闪烁,红得发烫,红得像血。
这哪里是机器,分明是一枚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次日清晨,暴雨如期而至。
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城市的玻璃幕墙。
陈导将昨夜最后拍到的一张照片做了加密处理,发送到了林夏的终端。
那不是除湿箱,而是那把被锈蚀封死的挂锁特写。
附言只有一句话:
“锁眼堵死了,但钥匙从来就不在锁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