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呼吸。文件里是一系列照片、文档和视频,都是关于新洲化工在东南亚非法活动的证据。有夜间向河流排放废水的照片,有伪装成普通货船运送化学废料的船只信息,有当地村民因污染患病的医疗记录,还有公司内部文件显示高层明知危害却隐瞒事实。
其中一个视频特别震撼:一个村庄的村民围着一排排空房子哭泣,旁白解释说,这个村子因为附近新洲化工厂的污染,已经有十七人死于癌症,其他人被迫搬迁。
林默感到一阵恶心和愤怒。这些证据如果公开,足以让新洲化工声名狼藉,相关负责人面临刑事指控。但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周晓雨需要如此小心——这些证据的价值,就是她生命的威胁。
文件最后有一个加密的文本文件,林默用同样的密码打开。是周晓雨的留言:
“默,如果你看到这些,说明你已经找到了存储卡。这只是第一部分证据,还有更多。新洲化工不仅在泰国,还在缅甸、老挝和柬埔寨有类似操作。他们已经造成数百人死亡,数千人患病。
“我今晚会给你第二部分证据,然后我们需要制定计划离开泰国。新洲化工已经发现我在清迈,但还不知道具体位置。他们派来的人中有一个我可以信任,叫阿赞,他会帮助我们。
“今晚八点,准时到达地址。如果我不在,等十分钟后离开。如果看到三个红色灯笼挂在门口,表示危险,不要靠近。
“小心,默。我从未停止爱你。”
林默将文件备份到云端加密账户,然后删除了电脑上的记录。他将存储卡小心地藏进鞋底的暗格——这是陈志远教他的方法。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两点。
他感到饥饿和疲惫,但不敢离开包间太久。他在网吧前台买了泡面和饮料,回到包间草草吃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研究着晚上要去的地方的地图,规划路线和逃生方案。
下午四点,林默离开网吧,前往一个公交车站。他需要换乘两次才能到达那个村庄,全程大约一个半小时。他选择公共交通是为了不引起注意,出租车记录更容易被追踪。
第一程公交车拥挤而闷热,林默站在车厢后部,观察着其他乘客。大部分是当地村民,提着农产品或日用品,有几个西方背包客大声讨论着下一个目的地。一切看起来正常,但林默不敢放松警惕。
换乘第二程公交车时,林默注意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昨天在木屋附近出现过的另一个男人,坐在车厢前部,戴着一顶草帽,假装睡觉,但林默看到他偶尔睁眼扫视车厢。
被跟踪了。
林默保持冷静,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继续研究手机地图,仿佛只是一个普通游客。公交车在乡间道路上颠簸前行,两旁的稻田和果园在夕阳下泛着金光。风景如画,但林默无心欣赏。
他需要在到达村庄前甩掉跟踪者。公交车会在沿途的几个小村庄停靠,他可以选择提前下车,然后想办法去约定地点。
在一个叫“班蓬”的小村,林默突然站起来,按了下车铃。那个戴草帽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也站起来。林默下车后,快步走进村里的小市场,利用人群和摊位作为掩护。
村庄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木屋和店铺。林默走进一家杂货店,买了瓶水,从后门离开,进入一片椰树林。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正在市场里四处张望,显然跟丢了。
林默加快步伐,穿过椰树林,来到一条土路上。按照地图,沿着这条路走三公里,就能到达约定村庄的北侧。他看了看时间:下午六点十分。还有将近两小时,步行时间足够。
热带傍晚的空气湿热,蚊虫成群。林默沿着土路快步走着,偶尔有摩托车驶过,扬起阵阵尘土。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寺庙的晚钟声。
走了大约一小时后,林默看到前方有灯光。那是一个稍大的村庄,房屋散布在山坡上,炊烟袅袅升起。他放慢脚步,观察村口的标志——正是他要找的村庄。
林默没有直接进村,而是绕到村后的山坡上,从高处观察。村庄大约有五十户人家,大部分是传统泰式木屋,有几栋较新的水泥建筑。约定的地址是村东头的一栋蓝色木屋,靠近竹林。
从山坡上看,蓝色木屋似乎很安静,门口没有挂灯笼。但林默注意到,木屋对面的小卖部门口坐着两个男人,正在喝酒,但不时看向蓝色木屋的方向。另一处可疑的地点是村口的摩托车修理铺,一个男人在修车,但动作缓慢,更多时间在观察进村的人。
周晓雨说的“三个红色灯笼”没有出现,但显然已经有监视者。林默需要等待天黑,然后想办法接近蓝色木屋而不被发现。
天色渐暗,村庄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林默从背包里拿出深色外套换上,将脸涂上些许泥土,然后悄悄下山,从竹林方向接近蓝色木屋。
竹林茂密,提供了很好的掩护。林默在竹林中穿行,尽量不发出声音。靠近木屋时,他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动静——有人在走动。
他蹲在竹丛后,观察了几分钟。木屋的窗户拉着窗帘,但缝隙中透出灯光。门突然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光中看不清楚面容,但轮廓看起来像周晓雨。
林默的心跳几乎停止。三年了,他终于要再次见到她。他想立刻冲出去,但理智阻止了他。他需要确认安全。
那个人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看什么,然后回到屋里,关上了门。林默看了看时间:七点五十分。他决定等到八点整再行动。
最后的十分钟格外漫长。林默蹲在竹丛后,蚊虫叮咬着他,汗水顺着额头流下,但他一动不动。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周晓雨的笑容,她的眼睛,她说话时的手势,她生气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八点整。林默深吸一口气,从竹林中走出,快步走向蓝色木屋。他敲了三下门,停顿,再敲两下——这是他们大学时期的暗号。
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然后门完全打开,周晓雨站在那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变了,又没变。脸庞消瘦了些,眼角有了细微的皱纹,眼神中多了一份警惕和疲惫,但依然是那个周晓雨,那个他爱了三年的女人。
“默。”她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
林默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周晓雨迅速将他拉进屋,关上门,锁好。
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文件。周晓雨转过身,面对林默,两人对视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你来了。”周晓雨最终说,眼眶微红。
“我来了。”林默的声音嘶哑,“你...你还好吗?”
周晓雨苦笑:“还活着。这就是目前能说的全部了。”她走近一步,似乎想拥抱他,但又停住了,“对不起,默。三年前那样离开...”
“我理解。”林默打断她,“陈记者解释了。至少,部分解释了。”
周晓雨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见到陈志远了?他怎么样?”
“他看起来还好,但很警惕。他给了我机票和你的第一封信。”
周晓雨点点头,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向外观察:“他是个好人,但可能已经被渗透了。新洲化工的人无孔不入。”
“他说有一个内线可以信任,叫阿赞?”
“阿赞是我在清迈的联络人,本地人,曾经是新洲化工厂的工人,他的家人因为污染患病。”周晓雨说,“他应该半小时后到,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但在那之前...”
她转身面对林默,表情严肃:“你拿到存储卡了吗?《小王子》里的?”
林默点头,从鞋底取出存储卡递给她。周晓雨检查了一下,然后插入电脑:“这只是四分之一。剩下的在我这里。”她指了指床下的一个金属盒子,“我们今晚必须离开清迈,去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整理所有证据,然后计划如何安全离开泰国。”
“去哪里?”
“缅甸边境的一个村庄,我在那里有个安全屋。”周晓雨说,“新洲化工在泰国的势力很强,但在缅甸弱一些。我们从那里想办法去仰光,然后飞往欧洲,在那里将证据交给国际媒体和环保组织。”
林默感到一阵不安:“听起来很复杂,很危险。”
“是的。”周晓雨直视他的眼睛,“非常危险。默,你不必参与到底。你可以现在就离开,回中国,忘掉这一切。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林默摇头:“我走了这么远,不是为了现在放弃。”
周晓雨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很快被忧虑取代:“接下来的路会更难。新洲化工知道我在清迈,可能已经知道我在这里。阿赞说今天村里来了陌生人,不像游客。”
“我看到他们了。”林默说,“村口和小卖部附近都有人监视。”
周晓雨的眉头紧锁:“比我想的还糟。我们需要提前离开,不等阿赞了。”她开始快速收拾东西,将文件和笔记本电脑装进背包,然后从床下取出金属盒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周晓雨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松了口气:“是阿赞。”
一个瘦小的泰国男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大约三十岁,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长裤。他快速走进木屋,看到林默时愣了一下。
“这是林默,我告诉过你的。”周晓雨用泰语介绍,然后转向林默,“这是阿赞。”
阿赞点点头,用带口音的英语说:“我们必须马上走。外面的人不是普通村民,我认识其中一个,他是清迈的黑帮,常为新洲化工做事。”
“多少人?”周晓雨问。
“至少四个,可能更多。”阿赞说,“我有两辆摩托车,我们从不同方向离开,在老地方汇合。”
周晓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默:“他会骑摩托车吗?”
林默点头:“会一点。”
“好,你带林默,我单独走。”周晓雨对阿赞说,然后将金属盒子交给林默,“保护好这个。如果分开,就去汇合点。如果我没到...你就和阿赞离开泰国,把证据带出去。”
“我不会丢下你。”林默坚定地说。
周晓雨勉强笑了笑:“希望不会到那一步。走吧。”
阿赞领着他们从后门离开,竹林里停着两辆旧摩托车。周晓雨骑上其中一辆,戴上头盔:“记住路线,沿着山路向北,过河后左转,大约十五公里后有一个废弃的寺庙,我们在那里汇合。如果有追兵,不要直接去,绕路甩掉他们。”
她看了林默最后一眼,眼神复杂,然后发动摩托车,消失在夜色中。
阿赞递给林默一个头盔:“坐稳,抓紧。”
林默跨上后座,金属盒子放在两人之间。阿赞发动摩托车,沿着一条小土路驶出竹林,方向与周晓雨相反。
夜晚的乡村道路漆黑一片,只有摩托车的前灯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风呼啸而过,林默紧紧抓住阿赞的衣服,金属盒子夹在两人之间硌得生疼。
骑了大约五分钟后,阿赞突然刹车,关掉车灯。林默听到远处传来另一辆摩托车的声音,正在快速接近。
“追兵。”阿赞低声说,然后调转方向,驶入一条更窄的小径。
小径两侧是高高的甘蔗田,几乎看不到路。摩托车颠簸前行,林默感觉随时会摔下去。身后的摩托车声音越来越近,车灯的光束在夜空中晃动。
突然,前方出现另一道光——另一辆摩托车从侧面冲出来,差点撞上他们。阿赞猛转方向,摩托车冲进甘蔗田,两人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