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来一夜未眠。
那只被苏念挽过的手臂，像被烙了印，连指尖划过床单时，都像还能摸到她校服的棉质纹理。
窗外的蝉鸣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钟摆“滴答”响，可那触感却越来越清晰，扰得他翻来覆去，枕头都换了三个面，还是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苏念挽着他时发抖的睫毛，一会儿是同学起哄时挤眼的笑。
连周磊拍他肩膀说“藏得深”的声音都像在耳边响，乱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怎么理都理不清。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迷茫，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连呼吸都觉得沉。
他试图用理性来分析这一切，将苏念的行为归类为“一时冲动”或“新的戏弄方式”。
但心底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她颤抖的手，她强装镇定下的慌乱，那不似作伪，连她当时耳尖的红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种认知让他慌——如果他一直防着的“苏念”是假的，那他这阵子的冷硬、躲避，不就像对着空气挥拳？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把布纹都抠变了形。
周一早上，他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走进教室，眼下的青色藏都藏不住。
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投来的探寻目光，头埋得低低的，径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拿出书本，试图将自己埋进题海里，隔绝外界的所有声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早自习的铃声刚落，班长陈曼琳便抱着一摞作业本，步履从容地走到了他的桌前。
她是高三公认的才女，成绩优异，气质清冷，家世良好，是许多男生心目中只可远观的白月光。
她与李将来同为物理竞赛小组的成员，两人在学术上常有交流，关系算得上熟稔，却始终隔着一层礼貌的距离。
“李将来，”陈曼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她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疏离感，“这是上周物理竞赛的加练题目，刘老师让我拿给你。”
“谢谢。”李将来头也没抬，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作业本边缘。
陈曼琳却没立刻松手，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作业本边缘，纸角都被掐出了印。
目光在他眼下的黑眼圈上多停了两秒，语气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周末大学部的一位学姐，来班里找你了？”
李将来伸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过作业本，指尖在纸页上蹭了蹭，语气平淡无波：“嗯，送点资料。”
他的反应堪称完美，听不出任何情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陈曼琳细长的眉毛却轻微地蹙了一下。
她不是那些只看热闹的同学，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将来那一瞬间的迟疑，以及他刻意维持的、过于平静的表象。
这不像他。
李将来对待所有异性，包括她在内，都保持着清晰而一致的距离感，礼貌但疏远。
对于这种带着明显八卦性质的询问，他以往要么直接无视，要么会用最简洁、最不留余地的方式终结话题。
可刚才，他回答了。虽然简短，却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陈曼琳心里有点发堵，像卡了片小石子——她以为李将来会像对其他人一样，直接无视这种“八卦”，可他居然回答了，连语气都没之前那么冷。
手指悄悄蜷了蜷，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空作业本有点沉。
她想起周末在班级小群里流传的那些照片和议论——那个明媚娇艳的大学学姐，是如何亲昵地挽住李将来的手臂，而李将来，竟然没有挣脱。
“是苏念学姐吧？”陈曼琳的声音还是平的，可尾音里藏着点冷，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凉丝丝的。
“我听说过她。听人说她做事情挺‘现实’的，之前跟学长走得近，后来又没下文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落在李将来脸上，“去年是不是还和一个家里开公司的学长闹得挺不愉快的？”
这话语里的暗示，几乎不加掩饰，像根细针，轻轻扎向李将来。
李将来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纸页“哗啦”一声卡在半空。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陈曼琳。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属于优等生的、理所当然的关切，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提醒一个可能误入歧途的同学。
但李将来却从她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并非纯粹善意的光芒，像藏在冰下的刺。
“不了解。”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本上，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冷得像结了霜，每个字都硬邦邦的，“别人的私事，与我无关。”
他想用冷意隔开这场让人不舒服的对话，翻书的动作都快了些，纸页“哗啦”响个不停。
然而，陈曼琳却并未就此打住。
李将来对苏念那种近乎维护的撇清（即使是以冷漠的方式），反而更加刺激了她。
一种属于“同类”被“异类”侵入领地的不适感，让她清高的外表下，生出了尖锐的刺。
“是吗？”陈曼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点淡淡的嘲讽，像风吹过碎玻璃，刺耳得很。
“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不一般’呢。毕竟，都‘你们家将来’了。”
她刻意模仿着群里流传的苏念当时的语气，虽然学得并不像，但那其中的讥诮意味却表露无遗，像故意往李将来心上戳。
“啪——”
李将来“啪”地合上书本，力道大得书页都颤了颤，桌上的笔都被震得滚了半圈。
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连前排的同学都回头看了一眼，又赶紧转了回去。
他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对陈曼琳露出了明显的不耐与冷意，连眉峰都拧了起来。
“班长，”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带着锋芒，“如果你没有其他关于学习或者班级事务的事情，请不要打扰我自习。”
他直接用了“班长”这个称谓，将两人之前那点“熟稔”瞬间打碎，拉回到了纯粹的公务范畴，再无多余情分。
陈曼琳脸上的那点伪装的关切和淡然，终于维持不住了。
一丝愠怒和难堪浮上她清秀的脸颊，像被人当众掀了面具，连耳根都有点红。
她没想到，李将来会为了那样一个“肤浅”、“现实”的苏念，如此直接地给她难堪，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重新恢复了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只是眼神比刚才锐利了许多，像淬了冰的刀。
“我只是好心提醒。”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优越感带来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李将来，你是我们年级最有希望冲击顶尖大学和竞赛奖项的人。别把时间花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万一影响了竞赛、耽误了升学，多可惜？”
说完，她不再看李将来瞬间沉下去的脸色，转身，踩着平稳的步子离开了，背影依旧优雅，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硬，像块冰。
李将来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胸口微微起伏，连呼吸都带着点急。
陈曼琳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心底最敏感、最不愿意触碰的角落。
“不值得”、“影响竞赛”、“耽误升学”……
这些词汇，与他一年前从苏念那里感受到的“幼稚”、“配不上”何其相似！都是基于外在条件、基于某种功利标准的评判和否定！
只不过，陈曼琳用的是更冠冕堂皇的“为你好”的包装，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人难受。
一股火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喉咙发紧——气陈曼琳那副“我比你懂”的高高姿态，更气自己：明明该庆幸有人“提醒”他苏念“不好”。
可听到那些话，却像自己被骂了一样，连手心都冒了汗，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
他不是应该……乐见其成吗？不是应该庆幸有人替他印证了苏念的“不堪”，让他更有理由远离她吗？
可是，没有。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苏念在图书馆里，双眼发亮地和他讨论算法时的专注与聪慧，连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都清晰。
是她不顾他冷脸，一次次送来他需要的东西时的坚持，矿泉水总是温的，笔记总是标好重点。
是她挽住他时，那带着恐慌的、细微的颤抖，连指尖的凉汗都能感觉到……
这样的苏念，和陈曼琳口中那个“做事情现实”、“跟学长闹不愉快”的肤浅形象，根本无法重叠！
心里像有团火在烧，想开口说“你根本不了解她”，话都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他凭什么替苏念说话？
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是“竞赛伙伴”，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根本不堪一击，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
李将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连额前的碎发都乱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忽然觉得浑身没力气——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管不了。
连自己心里怎么想，都理不清，像被裹在雾里，看不清方向。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旋涡——外界的目光和评价，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方式，强行定义着他和苏念的关系，也逼迫着他去审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
而陈曼琳回到自己的座位，表面上平静无波，翻开书本假装做题，手指却在桌下悄悄点开了手机。
李将来为了苏念对她显露的冷意，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骄傲的心里，拔都拔不掉。
她看着李将来紧绷的侧影，眼神复杂。有不满，有失望，还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恼怒——她好心提醒，他却不领情。
她一直认为，李将来是和她在同一赛道、同一层次的人。
他们应该专注于竞赛、学业和更远大的未来，而不是被那些肤浅的情爱所干扰，浪费宝贵的时间。
苏念那种徒有外表、据说还很现实的女生，根本配不上李将来的才华和潜力，只会拖他后腿。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将来被这样的人“带偏”，走上“弯路”。
心里冒出个念头：得让李将来“看清”苏念的真面目。
这既是“为他好”的本分，也藏着点连自己都没说透的慌：如果李将来真和苏念走近了，那他们之前“同一赛道”的默契，是不是就没了？
她点开班级小群，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然后敲下一行字：“有人知道苏念学姐之前跟那个开公司的学长，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她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她得让李将来回到他原本应该走的“正轨”上来，不能再放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