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温乐想着今日早早关妙春堂,回家去休息好好陪陪她那老顽童爹算了。
谁让人家每天为自己的婚事愁得茶饭不思夜不能眠呢?
将门栓锁住后,声后却传来一阵声音。
“姚姑娘,我家大人想请您座上一叙。”
这声音有点耳熟,姚温乐转过头来,发现此人是知县许攸身边的小侍卫。
她虽有点疑惑,这都近夜宵的时间了,许攸找她做什么。
不过她一向不愿与官起冲突,遂立即答应下来:“我这便随你去府衙。”
淮南知县许攸算是个好官,在当地很是受百姓爱戴,和当地商贾的关系也较为和睦,在任上,从未出现过官民针锋相对的情况。
要说渊源,她第一年接受姚家家产时在跑扩张酒楼的程序时,还是许攸提点了她几句,加快了她办理资质的进程。
那小侍卫微微一笑,答:“我家大人这会儿正在贵府上。”
姚温乐心思微动,点头道:“那我们现在过去。”
等二人赶到姚府的时候,姚温乐看到的是一幅锦绣和谐的场面。
粉樱树下,许攸和老爹正对坐下棋,老爹笑呵呵的,看来是赢了不少子,还有闲功夫时不时喊小厮来添个茶加点果脯。
老爹平日下的一手臭棋,今日竟能让许攸成了他手下败将?
姚温乐捏着帕子的指尖动了动,她神色有几分不明。
许攸这是…有事要找她。
她收起心思,笑盈盈走了上前,安安静静看完了一这盘。
结束后,老爹意犹未尽地道:“再杀一盘,再杀一盘!许知县,您这是许久不落子,有些生疏啦!”
姚温乐内心无语中,手疾眼快按住老爹的肩膀,轻笑道:“爹,我与许知县许久未见,待我与他聊聊,棋下回还能再下。”
小茶烹起来,姚温乐提着茶壶给许攸面前的茶盏里倒了一杯。
“许知县可是有事要说?”她总觉得这人今日有几分支支吾吾。
按照他平时爽利的行事风格,他早该主动提了。
莫非要请她办的事…很难?
许攸幽幽望着她,道:“却有一事,要请姚老板帮帮忙。”
………
姚温乐听完了事情原委,蹙眉陷入了沉思。
按道理巡抚大人下来巡视,是由各地知县接待安排。
许攸这是想请她作陪安排饭局。
按照现代人的思维来讲,这不就是官商一起应付上头的检察官么。
可她一向不想和官场事沾上边。
但她望向许攸那求救般的眼神。
他十二万分诚恳地道:“知道姚老板你一向只想做好自己的生意,况且开酒楼并非你老本行,行医才是。”
“但若是此次能成,不久后,青秀山后山要开采矿石,届时府衙会发榜集资…”
姚温乐:“……”好了行了她答应了。
矿这种东西,天时地利人和,生意有盈亏变换,但实打实的金钱诚不欺我!
怎么说,她也是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几年的人,性格相较从前,已然沉稳了许多.....
许攸走后,老爹将她喊到屋里,第一句话问的,竟然不是许知县为何要找她,居然是事关她的婚事:
“差叔跟我说,你愿意接受杨公子了?”
姚温乐:“............”差叔心里,还真是不藏事,她只是说考虑考虑,转头回来给老爹说是她愿意了。
她拧了拧眉:“再说吧,这段时间有事儿呢,我得帮着许知县一起接待巡抚大人。”
姚田吹胡子瞪眼:“这又不耽误!”但他深谙女儿性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那一挂,他平复下心情,语重心长道:“孩子,杨公子很好,你与他一道,爹爹很放心。”
“爹希望,你不要永远停在过去。”
姚田的话轻飘飘的,像是痒痒挠在姚温乐心上抓,她吞了吞口水,道:“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回到房间,姚温乐倒头便睡,她这一觉,竟出奇平静的没有发梦。
这令她很满意。
养心殿上,宋枭野批完最后一道折,缓缓抬眸,看向烛台,火苗赤热,却黯淡无光,他伸手去触摸那火苗,闻见皮肤烧焦的味道,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陛下。”阿羽心痛得呼声,“您这样,太子妃若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宋枭野肩膀颤了颤,一颗心在胸膛下哐哐作响,幽冷的绿瞳里渗出几分凉薄。
她会吗?
她会不会还怨他做了那些过分事,所以躲着他不肯出来?
她从前,的确是最在意他是否受伤的。
若是她能回来,他一定——一定不会再惹他的阿雪生气,不会再惹他的阿雪伤心难过。
少年眼眸再度匍匐上一层雾气,他哽咽着,目光落在桌案上那盒金疮药上。
他从桌案上拿出烫伤药,静静给自己敷上,丝丝凉凉的感受却再度勾起了密密麻麻的心痛。
想起那时,是阿雪坚持将他带回营帐给他上药,让他露出腰来,还问他:疼么。
她说,她轻一点。
少年眼瞳里染上一层莫大的悲哀,这世间,再没有人,如阿雪一般怜他爱他了。
麻木地绕过屏风,走到榻边,少年拿起枕边的一个玻璃罐子端看。
在火光的映照下,罐子里的糖纸如折成的小星星,仿佛是当真从天上摘下来的星辰,在透明的罐子里折出五彩缤纷的光芒。
他垂敛目光,憋住喉头的阵阵哽塞,浓烈的酸涩与伤感搅得五脏六腑皱缩疼痛。
好一会儿,修长如玉的指尖轻颤着探进瓶口,捻出一颗星。
端凝了很久。
…
这是他与阿雪中秋那日,她凑在摊位前盯了许久的、喜欢得不得了的小纸片。
她原是将它们叠成了一颗一颗的星星。
她离开他时,没有将这个一并毁去,是为了…是为了告诉他,她还喜欢他么?
待到宋枭野睡去,阿羽轻轻将殿门关上,走了出去。
不远处一道黑影见殿内有人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那人横眉短须,面容清瘦,是中央巡抚台的王正清。
“阿羽大人。”
“王巡抚。”阿羽疑惑:“这样晚了,你找陛下可还有事?”
王正清道:“回阿羽大人,是关于前往淮南郡进行任期考察的事,我拟了一个初步计划,想要呈给陛下。”
阿羽接过那折子翻看了会儿,眼眸突然闪动,抬眸望向王正清:“淮南一地气候温润,如今正值春季,想来是春暖花开。”
王正清罕见的在这位一向一丝不苟的御前侍卫脸上察觉了笑意,他连忙答道:“是,淮南四时分明,气候宜人,眼下这时节,若是去淮南一带,定能瞧见粉樱开满城,摇落杏花雨的场景。”
阿羽勾了勾唇,在王正清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正清眼神微微忐忑,又夹带着一丝不确信,“这——这当真妥?”
“若是王大人能安排好,自是皆大欢喜。”
姚温乐当真是忙昏了头。
为了迎接中央巡抚的巡察,她这个作为地方官背后的商贾代表,需得尽心尽心再尽心,除却每日去妙春堂做些事,剩下的时间她穿梭于酒楼与画舫。
宴席要按国宴的来安排,画舫的乐师得深耕淮南传统声乐领域且琵琶古琴样样通......
这是巡抚吗?这接见的——明明是皇上啊!!!
她无数次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青秀山的矿产,又咬着牙强撑罢了。
少女带着一双已麻木的耳朵,从画舫里出来,却见江上已细细密密下起了小雨。
淮南三月多雨,常常是地上的青苔才被暖阳晒干,便又因春雨冒了头,青萝爬墙的速度,比蚂蚁挪窝还要快。
姚温乐听着细雨簌簌下坠的声,心灵仿佛得到了净化。
只是——
哪个好人能告诉她,她今日怎么离开呢?
淮水笼罩在一片深蓝的雾霭里,像是怪物长开了幽暗的大口,要将淮水上的彩灯画舫、悠扬乐音,尽数吞噬。
这时,雨幕里走出一道身影,随着鞋踩湿地面的抵达声,雨雾里逐渐勾勒出那人愈发清晰的身型。
那人着苍蓝色袍衣,手打一把纸骨伞,发如泼墨垂在身前,清俊的脸正从容笑着,他轻启朱唇,声音清雅好听,“温乐,我送你回去吧。”
杨朝明的鞋袜明显湿了,可他总是那么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让人莫名安心。
还没回应什么,她人身已经在他伞下了。
姚温乐与他并身走着,询问:“你怎今日突然过来?”
杨朝明偏过头笑看她:“我今日去妙春堂、酒楼都未见着你,还是去找了姚伯伯,才知晓你在这里。”
“见着下雨,我就知道你会忘带伞。”
.....
姚温乐默不作声走了好一段,扭头来看杨朝明的脸,在街头微黯的灯笼光亮里,他的脸清秀俊逸,大方且从容,发丝被沾湿凝在额间,后背湿了大片.........
她默默收回了目光,喉咙轻轻滚动。
——
赶着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池塘里的莲荷才刚绽了花苞,中央巡抚便来了。
按照许攸的安排,姚温乐不必去迎接巡抚大人,只需要在酒楼的包厢,静候他们的到来就好了。
姚温乐自然乐得自在,她不紧不慢睡了个自然醒,洗漱完毕后,又坐在梳妆台前懒懒地梳弄头发。
接见官员,不宜行容过艳,否则,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那卖肉的有所图谋呢!自然也不宜过于幼态,当端庄得宜,大方温润。
女子将一半头发束成一个小揪揪,剩余一半披在身上,发间一根素钗,又簪上一朵时令的樱花,不显张扬却也俏丽。
她仔细端看着自己这张脸,与原来姬瑞雪的样貌,起码有七八分相似了,只是现下的脸蛋,褪去了些少女时期的圆润。
但那双秋水含波的杏眼,没有因为三年的时光而改变。
还好——还好,她与宋枭野不会再见面了。
王正清这一路上都战战兢兢,坐在马车里低眉顺眼不发一言,手上却很是勤快的添茶续水,唯恐惹了这位陛下不快。
关于这位陛下登基的传闻他都有所耳闻,上一个在他如今官位上的人已被这位爷给当庭斩杀了,犯得是强占百姓田亩的罪名。
说是说,这位陛下虽性子温疑不定,但在做事上着实雷厉风行,这也是为何他心上还有几分敬佩的缘故。
先皇偏宠五子,对先皇后生下来的这位太子厌恶至极,当然这缘由么,自然与先皇后权势滔天的母家有关。
但随着当今陛下的降生,先皇后一族的势力也被先皇的亲信拔除得差不多,视太子绿曈为不祥征兆只是借口,想要彻底摁死先皇后势力方为真。
当今陛下度过了那样一段压抑阴郁的少年时光,尚能隐忍不发让人挑不出错,已然很是难得。
如今性格,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一个不顺意就将人抹杀吧。
起码还是会赏罚分明的。
王正清默默想了许多,突然感到马车停下,他一抬眼,却发现陛下已然不见。
下意识撩开车帘子一望,却见穿着一身玄黑色衣袍的人静伫在一棵海棠树下。
粉白初棠扑鼻香,芝兰玉树少年郎。
虽其眉眼疏淡清冷一如黑昼,周身的肃杀戾气却被那海棠的温柔鲜亮悄然化解。
上了车,宋枭野把玩着一枝海棠花枝,似是漫不经心开始说话:“王大人,此去淮南,你觉得巡视情况会如何?”
王正清恭谨地说了老实话:“臣不知,但淮南在百姓的评价里,是天堂般的好地方。”
“想来,是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那里的乐坊歌舞更是闻名,素有淮水之滨,人间极乐的雅称。”
王正清意识到失言,连忙拱手作揖。
宋枭野突然低低嗤了声:“这便是让朕跟来的原因?”
“想让朕来散心?”
王正清还未答应,只听耳边传来一句轻如晚风的话。
“可是再没有人像她。”
莫名的,王正清心脏一颤,望见身边人修长如玉的指轻轻捻着粉白的花瓣,目光顺着攀沿而上,少年已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