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散尽,月光终于得以穿透林间,洒在空地上,将一切照得分明。碎裂的骨笛残骸散落在石台上,泛着幽幽的青白光泽,细看之下,那骨质纹理中仿佛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只是此刻已如风中残烛,渐渐淡去。
林晚星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伤口,血珠还在缓缓渗出,刚才情急之下并未觉得疼痛,此刻才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却被李淳罡伸手拦住。
“别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点淡黄色的药膏,“这是止血祛邪的药膏,涂上。”
林晚星乖乖地伸出手,看着他用指尖蘸取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与药膏的温热交融在一起,奇异地压下了刺痛。她能闻到药膏里混着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和他围巾上相似的雪茶味。
“谢谢前辈。”她小声道谢,脸颊又有些发烫,连忙移开目光,看向石台上的骨笛碎片,“这骨笛……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淳罡直起身,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上,眉头依旧紧锁:“千年阴骨所制,聚阴养煞之物。寻常邪祟根本驾驭不了,能让它自行吹奏引诱人魂,背后必然有东西在操控。”
“那操控它的东西……跑了吗?”林晚星心头一紧,刚才那股阴冷的邪气虽然随着骨笛碎裂而消散,但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伺,让人脊背发凉。
“未必是跑了。”李淳罡摇了摇头,缓步走到石台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碎片,“这骨笛碎得蹊跷。刚才我那一剑虽用了全力,但阴骨坚硬,按理不该碎得如此彻底。倒像是……它自己在溃散。”
他用指尖拈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凑近月光细看,那碎片边缘竟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得灰暗、酥脆,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像是……某种术法的载体,一旦被破,自身也会湮灭。”李淳罡沉吟道,“但能将阴骨炼制成如此邪物,施法者的道行定然不浅。徽山地处偏僻,按理说不该有这等人物出没。”
林晚星也走了过去,看着那些散落的衣物饰品,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些都是失踪者留下的东西,想来他们的魂魄多半是被骨笛的邪音所诱,困于此地,成了那东西的养料。如今骨笛已碎,他们是否能得以安息?
“前辈,这些人……”
“魂魄被阴邪之气缠绕日久,就算骨笛已破,怕是也难入轮回。”李淳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回头让镇上的人来这里,将这些衣物好生安葬,再请些有道行的道士做场法事,或许能让他们少受些苦楚。”
林晚星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不是滋味。她蹲下身,拿起一枚掉在地上的小小的虎头鞋,鞋面上的丝线已经褪色,针脚却很细密,显然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这大概就是那个矮个子汉子失踪的儿子留下的。她轻轻摩挲着鞋面,眼眶有些发热。
李淳罡看着她的神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些骨笛碎片一一拾起,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包里。他的动作很仔细,仿佛生怕遗漏了一片,那些碎片碰到他的手指,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在被某种力量净化。
“这些碎片不能留,得找个地方彻底销毁。”他解释道,将油纸包仔细扎好,放进怀里。
就在这时,林晚星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她抬头四处张望,发现声音是从石台后面传来的。
“前辈,你听。”
李淳罡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绕过石台走到后面。只见石台后方的山壁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洞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藤蔓,刚才被雾气遮挡,竟没发现。那“滴答”声正是从洞口里传来的,还带着一股潮湿的腥气,比刚才在镇上闻到的更浓郁些。
“这洞……”林晚星凑近洞口,想往里看,却被李淳罡拉住。
“小心。”他从腰间解下火折子,吹亮后往前递去。火光映照下,洞口不算太深,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蜿蜒向下,不知通向何处。那股腥气正是从通道深处飘出来的。
“里面有东西。”李淳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而且……不止一个。”
林晚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是刚才操控骨笛的东西吗?”
“不好说。”李淳罡摇了摇头,“但这股气息,比骨笛的邪气要更……生猛。倒像是某种活物。”
他沉思片刻,对林晚星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不行!”林晚星立刻反对,“里面情况不明,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里面可能有瘴气,还有未知的凶险,你进去只会碍事。”李淳罡的语气很坚决。
“我不会碍事的!”林晚星急道,“刚才我的血能对付那些鬼影,说不定还能帮上忙。而且,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我更害怕。”她说得是实话,经历了刚才的事,让她一个人留在这空旷的山林里,她实在没有勇气。
李淳罡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幽深的洞口,眉头紧锁。他知道林晚星说得没错,这后山夜里并不安全,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确实不放心。而且刚才她的血能克制阴邪,或许真的能派上用场。
“罢了。”他终是松了口,“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更不许乱跑。”
“我知道了!”林晚星连忙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李淳罡拿着火折子,率先走进了洞口。通道比想象中更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的岩壁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不时有水滴落在头上,冰凉刺骨。火折子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身后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紧紧追随着他们。
林晚星紧紧抓着李淳罡的衣角,心脏“怦怦”直跳,大气都不敢出。通道里静得可怕,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就只有那不断的“滴答”声,还有从深处传来的、隐约的“嘶嘶”声,像是蛇在吐信。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忽然变得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水潭,潭水漆黑如墨,刚才听到的“滴答”声就是从潭顶的钟乳石上滴落的水珠发出的。而那“嘶嘶”声,则是从水潭边传来的。
火光照亮下,林晚星看到水潭边盘踞着几条通体漆黑的蛇,这些蛇比寻常的蛇要粗壮得多,眼睛是诡异的血红色,正吐着分叉的舌头,死死地盯着他们。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蛇的鳞片上,竟然长着细小的倒刺,反射着寒光。
“是血鳞蛇。”李淳罡的声音压得很低,“剧毒,而且性凶,常年生活在阴湿之地,以吸食生灵精血为生。看来刚才闻到的腥气,就是它们身上的。”
林晚星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从小就怕蛇,更别说这么大、这么诡异的蛇了。
“它们……它们和骨笛有关吗?”
“不好说。”李淳罡紧握着腰间的木剑,“但它们守在这里,显然是在守护什么。”他的目光扫过石室,最后落在水潭中央。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若隐若现,借着微弱的火光,能看到一点白色的影子。
就在这时,那些血鳞蛇仿佛被他们的气息激怒了,纷纷扬起头,发出威胁的嘶鸣,身体微微弓起,随时准备扑上来。
“小心!”李淳罡低喝一声,将林晚星护在身后,同时举起了木剑。
一条血鳞蛇率先发难,如箭般射向李淳罡,张开的蛇口露出两颗弯曲的毒牙,闪着幽蓝的光泽。李淳罡眼神一冷,木剑一挥,快如闪电,精准地斩在蛇头上。
“噗”的一声,蛇头被斩落,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竟将坚硬的岩石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其余的血鳞蛇见状,更加狂暴,纷纷扑了上来。李淳罡挥舞着木剑,剑气纵横,每一剑都精准地落在蛇身上。这些血鳞蛇虽然凶猛,但在李淳罡面前,却不堪一击。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就躺满了蛇的尸体,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那股腥气变得更加浓郁,让人几欲作呕。
林晚星捂着鼻子,看着李淳罡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所有血鳞蛇,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后怕。她知道李淳罡很厉害,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仅凭一柄木剑,就能如此轻松地对付这些看起来就极其凶险的毒蛇。
李淳罡收起木剑,走到水潭边,低头看向潭水中的那个白色影子。火光映照下,他看清了,那是一具骸骨,静静地沉在水潭底部,骸骨的胸口插着一柄断剑,剑柄是白玉制成的,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泽。
“这是……”林晚星也凑了过来,看到那具骸骨,吓了一跳。
“看这骸骨的形态,应该是个男子,死了有些年头了。”李淳罡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水潭,“潭水不深,我下去看看。”
“我也去!”林晚星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她根本不会水,下去只会添乱。
李淳罡果然摇了摇头:“你在上面等着。”他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里面的短打,又将怀里的油纸包和火折子递给林晚星,“看好这些,别乱走动。”
林晚星接过东西,点了点头:“前辈,你小心点。”
李淳罡“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潭中。潭水比想象中要冷得多,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但他毫不在意,摆动双臂,朝着那具骸骨游去。
水潭底部的淤泥很厚,骸骨深陷其中,只露出上半身。李淳罡游到骸骨身边,伸手去拔那柄断剑。断剑插得很深,他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拔了出来。就在断剑离开骸骨胸口的瞬间,骸骨突然散了架,化作一堆白骨,沉入淤泥之中。
李淳罡握着断剑,仔细打量。剑柄是羊脂白玉所制,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剑身虽然断了,但依旧锋利,隐隐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个“谢”字。
“谢……”李淳罡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不再停留,拿着断剑游回岸边,爬上岸时,浑身都湿透了,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水。山里的夜晚本就寒冷,此刻他更是冻得微微发抖。
林晚星见状,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棉袍脱下来递给他:“前辈,你快穿上,别着凉了。”
李淳罡愣了一下,看着她递过来的棉袍,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气息。他刚想拒绝,却看到林晚星只穿着里面的单衣,在冷风中微微发抖,嘴唇都有些发白。
“你自己穿。”他把棉袍推了回去,拿起自己的外袍拧了拧水,重新穿上,“我没事。”
林晚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手里的断剑吸引了注意力:“前辈,这剑……”
李淳罡举起断剑,借着林晚星手里的火光仔细看着剑柄上的云纹和那个“谢”字,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这是‘流云剑’谢长庚的佩剑。”
“谢长庚?”林晚星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她想了想,忽然记起来了,在她看过的那些关于江湖的话本里,提到过这位前辈。据说他是三十年前名动一时的剑客,一手流云剑法出神入化,为人正直,极富侠义心肠,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人见过他。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林晚星惊讶地问道。
“我也想知道。”李淳罡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谢长庚当年在江湖上声望极高,若他真的死在这里,没道理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他顿了顿,又看了看那断剑,“而且,他的剑法以灵动飘逸着称,佩剑‘流云’更是削铁如泥的宝刃,怎么会断在这里?看这断口,像是被人用蛮力生生斩断的。”
林晚星听得心惊肉跳:“难道……他是被人害死的?”
“很有可能。”李淳罡点了点头,“能斩断‘流云剑’,又能让谢长庚殒命于此,对方的实力定然非同小可。”他环顾了一下石室,“这里如此隐秘,显然是有人故意将他的尸体藏在这里的。”
“那……和骨笛的事有关吗?”
“不好说。”李淳罡摇了摇头,“但两者都出现在这后山,绝非巧合。”他将断剑小心地收好,“这剑得带走,或许能从上面查到些线索。”
林晚星看着那漆黑的水潭,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前辈,你说……谢前辈的死,会不会和那些失踪的人有关?”
李淳罡看了她一眼:“为何这么说?”
“你想啊,谢前辈是三十年前失踪的,而这骨笛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说不定……当年害死谢前辈的人,就是现在操控骨笛的人。他把谢前辈藏在这里,又用骨笛害人,会不会是在……掩盖什么秘密?”林晚星越说越觉得有可能,虽然听起来像是话本里的情节,但眼下的情况,本就充满了诡异。
李淳罡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或许……我们可以从谢长庚身上查起。”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快亮了,我们先回镇上,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镇上的人,再做打算。”
林晚星点点头,跟着他转身往洞口走去。经过那些血鳞蛇的尸体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不敢多看。
走出洞口,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山林间弥漫着清晨的薄雾,带着草木的清香,驱散了昨夜的阴森诡异。
两人沿着来路往山下走,一路无话。林晚星的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谢长庚的死,骨笛的邪术,失踪的镇民,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这一切就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让人看不清真相。
回到徽山镇时,天已经大亮了。镇上的人似乎已经得到了消息,不少人都站在自家门口,神色焦急地张望着。看到李淳罡和林晚星回来,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老先生!怎么样了?”
“找到失踪的人了吗?”
“那山里的邪祟除掉了吗?”
七嘴八舌的询问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盼和担忧。
李淳罡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骨笛已破,山里的邪祟暂时不会再害人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不少人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在一起。那个矮个子汉子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朝着李淳罡连连作揖:“谢谢老先生!谢谢老先生!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李淳罡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后山有个山洞,里面有水潭,水潭边有不少血鳞蛇,已经被我处理掉了。你们派人去那里,将石台上的衣物收好安葬,再请些道士来做场法事。另外,那山洞暂时不要靠近,等我查清楚里面的情况再说。”
“哎!好!我们这就去办!”高个子汉子连忙应道,招呼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准备去后山。
“还有,”李淳罡看向众人,“你们谁知道三十年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徽山?或者……有没有见过一位用剑的姓谢的前辈?”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想了想说:“三十年前?那时候我还年轻呢……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啊。徽山一直都挺太平的。至于姓谢的用剑前辈,更是没印象了。我们这小地方,很少有江湖人士来。”
李淳罡皱了皱眉,看来想从镇上的人口中得到线索,并不容易。
“老先生,您是不是还没休息?我家就在前面,您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歇歇脚,吃点东西吧。”矮个子汉子热情地邀请道。
李淳罡看了看林晚星,她一晚上没睡,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脸色也有些苍白,确实需要休息。
“也好。”他点了点头。
矮个子汉子喜出望外,连忙领着两人往自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