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山的雪总带着股韧劲,昨夜停了半宿,天刚亮透,又淅淅沥沥飘起来,不大,却密,像把无形的筛子,把整个山头筛得愈发寂静。
林晚星是被灶间的动静吵醒的。她揉着眼睛推开门,见李淳罡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他半边脸映得发红,另半边浸在廊下的寒气里,倒像是两截不同的光阴。他已经换上了那件洗干净的棉袍,领口的银线梨花沾了点晨起的湿气,在微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醒了就去打水。”他头也没抬,声音裹在柴火噼啪的声响里,听不出情绪,“水缸快见底了。”
院里的水缸在墙角,旁边立着两只木桶,看着比林晚星的胳膊还粗。她愣了愣,走到缸边探头一看,果然只剩个底。山泉水清冽,映着她的影子,倒比铜镜里还清楚些——眉眼弯弯,皮肤是常年不见强风烈日的白皙,确实是副惹人怜的“小白花”模样。
“前辈,井在哪儿?”她拎起一只木桶,入手沉甸甸的,差点没站稳。
李淳罡终于回过头,目光在她细瘦的胳膊上扫了一圈,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出门左转,绕过那棵老松树就是。打半桶就行,别逞能。”
“哦。”林晚星应着,拎着桶往外走。雪粒子打在脸上有点凉,她缩了缩脖子,想起昨晚披过的那件羊毛披风,料子厚实,带着淡淡的松木香,不知是李淳罡用了多年的缘故,还是这山里的味道本就如此。
井在老松树下,井口用块大青石盖着,边缘被磨得溜光,想来有些年头了。林晚星掀开石盖,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井绳是粗麻绳,上面结着层薄冰。她咬着牙把桶放下去,刚晃了两下,绳子突然打滑,木桶“咚”地撞在井壁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冻得她一哆嗦。
“笨死了。”
身后突然传来李淳罡的声音。林晚星回头,见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副竹编的手套。他走到井边,没看她,径直接过绳子,手腕一用力,木桶就稳稳地沉了下去,再提上来时,已经满满一桶水,晃悠着却没洒出多少。
“男人干的活,逞什么强。”他把水桶往她面前一放,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把那副手套塞给了她,“戴上,别冻着。”
手套是新编的,竹篾还带着点青气,大小却刚刚好。林晚星捏着温热的竹篾,心里暖烘烘的,抬头想道谢,却见李淳罡已经拎着另一桶水往回走了,棉袍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系统面板适时亮起:【李淳罡好感度+2%,当前62%。触发“口是心非”特质,宿主可适当示弱。】
林晚星笑了笑,拎起那半桶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晨光穿过松枝的缝隙,落在他的发顶,竟能看见几缕藏在黑发里的白,像落了没化的雪。她突然想起书里写的,李淳罡被困听潮亭二十年,出来时已是白头,后来虽凭借剑心通明重返巅峰,鬓角的霜色却再也褪不去了。
回到院里,李淳罡把水倒进缸里,转身进了灶间。林晚星跟进去,见他正往锅里添水,灶台上摆着昨天剩下的馒头,还有一小碟她没见过的酱菜,黑褐色的,看着像某种菌子。
“愣着干什么?把雪茶拿出来。”他指了指灶台的另一头,那里放着个粗陶茶壶,壶身上有几道裂纹,“用井水冲泡,味道才正。”
林晚星赶紧从包袱里取出晾干的雪茶,叶片舒展了些,深绿中带着点白霜,凑近闻,清苦里藏着丝回甘。她学着记忆里茶馆伙计的样子,往茶壶里放了些雪茶,刚要倒热水,却被李淳罡拦住了。
“雪茶得用雪水烹。”他从门后拎起个陶罐,里面装着些干净的雪,“昨晚扫的,没沾灰。”
他把陶罐放在灶上,用小火慢慢煨着。雪水化开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啃食桑叶。林晚星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火苗舔舐罐底,把李淳罡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幅流动的画。
“前辈,你以前常喝雪茶吗?”她没话找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编手套。
“嗯。”李淳罡应了声,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以前在江南,绿袍儿总采来给我……”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住了,喉结动了动,像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雪水沸腾的轻响。林晚星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口,正想换个话题,却见他拿起灶台上的木剑,用手指轻轻拂过剑柄上那个模糊的“罡”字。
“这剑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没名字。”李淳罡的指尖顿了顿,“当年随手削的,用坏了就扔。”
可林晚星看得出,他对这柄木剑很宝贝。剑鞘是普通的桐木,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剑柄处缠着圈旧布,想来是握了很多年。她想起书里说,李淳罡的佩剑“木马牛”当年被王仙芝折断,后来他便一直用木剑,说是“无剑胜有剑”,可谁都知道,那是他心里的一道坎。
“水开了。”李淳罡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陶罐里的雪水正冒着细泡,他小心地倒了些进茶壶,盖上盖子。茶香很快弥漫开来,清苦中带着雪的凛冽,竟比寻常茶水多了几分风骨。
“尝尝。”他倒了杯给她,粗陶杯子,边缘有些烫。
林晚星吹了吹,小口抿了下。初入口是极淡的苦,滑过喉咙后,却涌上股清甜,像雪后初晴的阳光,暖融融的。她眼睛一亮:“很好喝!”
李淳罡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嘴角似乎弯了下,快得像错觉。他自己也倒了杯,慢慢喝着,目光望向窗外的风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饭很简单,馒头就着酱菜,配着雪茶。林晚星吃得很慢,偷偷观察李淳罡,见他吃东西时也带着股冷硬的劲儿,咀嚼时下颌线绷得很紧,像随时准备拔剑的样子。
“吃完把碗刷了,然后去劈柴。”他放下碗筷,站起身,“柴房在西厢房后面,斧头挂在墙上。”
“哦。”林晚星应着,心里却有点发怵。她长这么大,别说劈柴了,连斧头都没碰过。
果然,等她拿着斧头站在柴堆前,才发现这活比打水难多了。斧头又沉又钝,她使出浑身力气劈下去,木柴纹丝不动,斧头却弹了回来,震得她胳膊发麻。
试了几次,额头都冒汗了,才劈开一根细柴。林晚星喘着气,看着那堆像小山似的木柴,有点绝望。系统面板又跳了出来:【李淳罡正通过窗缝观察宿主,当前好感度62%,请宿主把握机会。】
她眼睛一转,故意趔趄了一下,斧头“哐当”掉在地上,同时“哎呀”叫了一声,捂着胳膊蹲下身,肩膀微微耸动,看着像是哭了。
没一会儿,柴房的门被推开了。李淳罡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很紧:“又怎么了?”
林晚星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眼角挂着泪珠,声音带着哭腔:“斧头太沉了,我……我劈不动,还把手腕扭了……”
她说着,把右手腕凑过去。其实根本没扭到,只是刚才被斧头震得有点红。可在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加持下,倒真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李淳罡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手腕上,又看了看地上那根勉强劈开的细柴,终是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斧头:“一边去,我来。”
他站在柴堆前,身姿挺拔如松。斧头在他手里轻得像根树枝,只听“咔嚓”几声脆响,一根根粗木柴就被劈成了整齐的小块,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律感。
林晚星蹲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咋舌。这就是剑神的力量吗?哪怕只是劈柴,都带着股剑意。她偷偷打开系统面板,见好感度果然涨了1%,变成63%。
“前辈,你真厉害。”她由衷地赞叹道。
李淳罡没回头,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些:“这点力气,算什么厉害。”话虽如此,林晚星却觉得,他的肩膀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些。
劈完柴,李淳罡把斧头挂回墙上,转身往外走。经过林晚星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手腕还疼?”
“有……有点。”林晚星见他关心自己,赶紧顺坡下驴,揉着手腕,做出疼痛的样子。
李淳罡皱了皱眉,没说话,径直回了西厢房。林晚星正有些失落,以为他不管自己了,却见他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
“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他把瓷瓶递给她,“自己涂上,别偷懒。”
“谢谢前辈!”林晚星接过瓷瓶,心里乐开了花。这瓶药膏看着比她昨晚留下的那瓶还好,瓶身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不像凡物。
“别耽误干活,”李淳罡看了眼日头,“去把院里的雪扫了,再把晒着的棉袍收进来,看这天色,怕是又要下大了。”
“好!”林晚星答应着,拿着药膏蹦蹦跳跳地去干活了。她先回房涂了点药膏在手腕上,凉凉的,很舒服。然后拿起扫帚去扫雪,虽然动作生疏,却干得很认真。
李淳罡站在廊下看着她。小姑娘个子不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在雪地里挪动着,像只忙碌的小松鼠。她的头发用那支旧木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雪打湿了,贴在皮肤上,看着有点可怜,又有点……顺眼。
他想起绿袍儿当年,也是这样,总爱跟在他身后忙东忙西,明明是千金小姐出身,却连烧火都学不会,总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那时候他烦她笨手笨脚,现在看着林晚星,却觉得这笨拙的样子,也没那么讨厌。
“前辈,你看我扫得干净吗?”林晚星转过身,冲他扬起笑脸,鼻尖冻得红红的,像颗熟透的樱桃。
李淳罡别过脸,哼了一声:“马马虎虎。”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扫得确实干净,连墙角的雪都堆得整整齐齐。
系统面板:【李淳罡好感度+3%,当前66%。触发“默默关注”状态,宿主可适当展现生活技能。】
林晚星心里美滋滋的,赶紧去收棉袍。棉袍已经晾干了,摸上去软软的,带着阳光和雪茶的味道。她叠得整整齐齐的,刚要送进李淳罡的房间,却见他从西厢房里搬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盒。
“过来。”他冲她招招手。
林晚星走过去,见他打开木盒,里面竟是些针线布料,还有几枚锈迹斑斑的银针。最上面放着块半旧的绿绸,上面绣了一半的绿梅,针脚歪歪扭扭的,和那块粗布帕子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林晚星有些惊讶。
“绿袍儿的东西。”李淳罡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当年总爱摆弄这些,说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就给我绣件新袍子,上面绣满绿梅。”
可后来,他成了天下第一,她却不在了。那件没绣完的绿梅,成了木盒里永远的遗憾。
林晚星看着那块绿绸,心里有些发酸。她拿起那枚最细的银针,轻轻拨了拨上面的锈迹:“前辈,我帮你把这绿梅绣完吧?”
李淳罡猛地抬头看她,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抗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不必了。”
“为什么?”林晚星不解,“留着也是遗憾,绣完了,或许……”
“或许什么?”李淳罡打断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她的东西,谁也替不了。”
他“啪”地合上木盒,转身就往屋里走,脚步有些急,像是在逃避什么。林晚星看着他的背影,愣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枚生锈的银针。
系统面板:【警告!李淳罡好感度-5%,当前61%。触发“执念”状态,请宿主立刻停止相关话题!】
她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触到了他最敏感的地方。绿袍儿在他心里的位置,果然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她叹了口气,把银针放回木盒边,默默拿起叠好的棉袍,放在西厢房的门口,没敢进去。
接下来的大半天,李淳罡都待在西厢房里没出来。林晚星几次想去敲门,都犹豫着缩了回来。她在灶间炖了锅雪茶粥,想等他出来时给他端过去,可粥都凉透了,西厢房的门还是没开。
傍晚时分,雪果然下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把整个院子都染成了白色。林晚星坐在窗边,看着院里的积雪越来越厚,心里有些发慌。她怕李淳罡一直生她的气,更怕他会因此赶她走。
就在这时,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淳罡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柄木剑,脸色依旧有些冷,但比起中午,缓和了不少。
“跟我来。”他丢下三个字,径直往院外走。
林晚星赶紧跟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后山走去。雪深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很费劲,林晚星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几次差点滑倒,都被李淳罡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平台边缘是陡峭的悬崖,下面云雾缭绕,看不真切。李淳罡站在崖边,望着远处的群山,手里的木剑轻轻晃动着。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他突然问。
林晚星摇摇头。
“这里是徽山最高的地方,”李淳罡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飘忽,“当年我被困徽山,常来这里练剑。”
他举起木剑,剑尖指向天空。风雪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在他周身盘旋着,却近不了身。林晚星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要拔剑了。
“看好了。”
话音未落,李淳罡的身影动了。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可每一剑挥出,都带着股说不出的韵味。木剑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嗡鸣,雪片在他身前凝结成线,又被剑气斩碎,化作漫天光点。
他没有用内力,也没有用剑招,只是随意地挥着剑,像是在抚摸着什么。可林晚星却看得痴了,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李淳罡,那个意气风发,一剑破甲两千六的剑神;看到了被困听潮亭的李淳罡,那个白发苍苍,却依旧心有不甘的老者;看到了现在的李淳罡,那个背负着过往,却又在慢慢释怀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李淳罡收剑而立。他额头上渗着细汗,脸色却比刚才红润了些。他看着林晚星,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冰冷,多了些温和。
“刚才……对不起。”他突然说。
林晚星愣住了,没想到他会道歉。
“绿袍儿的事,是我太固执了。”李淳罡望着悬崖下的云雾,“你想绣,就绣吧。只是别勉强自己,绣不好也没关系。”
林晚星心里一暖,眼眶有点发热:“前辈,我会好好绣的,绣得像真的一样。”
李淳罡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很清晰,像冰雪初融:“好。”
系统面板:【李淳罡好感度+10%,当前71%。触发“释怀”剧情,宿主与目标关系进入新阶段!】
风雪渐渐小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群山镀上了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