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五爷的激动藏都藏不住,胸腔里像揣了团火,烧得他指尖都发颤。
他是努尔干土生土长的人,根就扎在这片黄土里,既不是发配来的罪民的后代,也不是被官府派来这地的官员。
这片地是他爷爷种过、父亲守过的地方,对土地的情分,比谁都深。
他打小就听爷爷念叨,早年间的努尔干哪是这副模样?漫山遍野都是旺草肥田,牛羊低头就能啃到鲜绿的嫩草,地里种啥长啥,收成从来不用愁。
可就是后来年复一年地开荒、耕种,不懂得养地,好好的草地才慢慢瘦了、干了,变成如今这土块硬结、种啥都长不好的模样。
这些年,他看着乡亲们为了种地,把能找到的肥都往地里填,把能盼的雨都盼遍了,可收成还是一年不如一年。
望着家乡一点点褪去往日生机,最后竟落得个“流放之地”的凄凉境地,胸腔里满是说不出的哀怨,可除了眼睁睁看着,连半点扭转的办法都没有。
如今,这从京里来的夫人,竟说有法子能让这片贫瘠的土地重新产庄稼,哪怕就是份希望,也比啥都让他激动,眼眶都忍不住热了。
安佩兰看着五爷激动的样子,心中约摸着有些数了,
身为农民,对于土地的热爱,那是渗进了骨子里头的,装都装不出来的。
但也不能多说啥,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深宅大院里头的夫人。
只是有些感触,初见面时本以为是个贪财偷懒的官差,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的庄稼人。
“五爷”这个称呼,再说出口,便带着安佩兰心中的真心实意了:“五爷,您这是在努尔干还有地场?”
五爷平复了一会心情,点了点头:“是啊,我家祖祖辈辈就是个泥腿子,到了我这一辈,走的走,散的散,就剩了几户原住民了,头几年不是战乱嘛,我便去了边境从了兵,平了后才回来当的这个管地的差事。”
“五爷厉害啊,还从过兵!”
安佩兰对于保家卫国的老兵那是打心眼里敬重的。
“哎,都年轻时候的事了,甭提了。这田地的事照您的法子我也回去试一试,若是成了,我李老五带着全家来谢您了!”
说完对着安佩兰做了个礼,安佩兰赶紧虚扶起来:“别别!五爷,我这也是看来的,具体能不能成,我也没谱啊!”
五爷笑着挥了挥手说道:“不管有没有谱,您家是真心实意爱护土地的,就冲这,我就佩服!今儿这饭,我就不吃了,后头我再来请教您,还望您不要嫌麻烦!您有啥用得到我的,也直接招呼就成!”
说完便要起身回去,白家兄弟此时正好往回走,就看到梁氏说的那个官差骑上他的老马和母亲拜别,一头雾水的跟着行了礼。
刚进家门,白季青连忙问:“娘,这官差来是干啥的?”
“也没别的事,就问问土地改良的法子,估摸着是想拾掇拾掇自家的地。”
“他不是官差嘛,咋也开荒?”白长宇更糊涂了。
安佩兰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开荒,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地。他家世世代代,本来就是守着这片地的农民。”
“这儿?”白长宇猛地指向脚下的土地,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这儿以前……还真出过粮?”
这话一出,大家伙都惊得直咋舌。
这片土地贫瘠得连杂草都长不旺,先前娘说要种地,他们心里本就犯嘀咕,只是一路跟着娘,打心底里信赖,才没人敢说反对的话。可要说这儿从前竟是世代耕种的粮田?这实在让他们没法相信!
安佩兰知道他们不懂水土流失的道理,便放缓语气细细说道:“这儿以前也不是这般荒凉。你们看到那边的草场了没,这儿早年本就和它一般肥沃。
只可惜常年无休止地开垦耕种,把地力耗光了,土地慢慢贫瘠沙化,日子久了,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白家兄弟互相看了看,又抬眼扫了扫四周光秃秃的沙土地,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努尔干的草场是真的美,茂密的牧草挨挨挤挤,风一吹便起了层层涟漪,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意直晃人眼。
可看着那片丰饶的草地,再想想自家脚下的沙土地,众人实在想象不出他们之间的关联。
“为啥官家不让咱直接去那片草场开荒呀?”白长宇的话,正好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那边境草场水肥草美,要是真能开垦成粮田,不仅大伙儿愿意出力,官家也能多收不少粮税,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
偏偏官家发了死令,边境的草地碰不得半分,违者按死罪论处。
安佩兰心中想到这条官令,也在琢磨,这时代的人虽说不懂什么大道理,却透着点朴素的“规矩”:他们知道一旦动了草场,不出两三年,好好的草地就会变成松散的沙土地,日子久了,便会被沙漠吞掉,长此以往,凉州城怕是都要被沙漠包围了。
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和他们解释的,大家这才明白官家如此的用意。
“饭好了,吃饭了!”简氏此时正好将晚饭端了出来,看着原先的那个官差不在,便看向安佩兰:“娘,那官差走了?”
“嗯,走了,咱吃咱的,赶紧叫红棉回来!那野丫头又跑远了!”
白长宇往草场的方向走了段距离,然后手指放进了嘴里,吹了声长哨便回来了,声音传的远,牲口的耳朵好使,隐隐传到草场的时候,便都起了身。
白红棉看着这些牲口都自觉的往回走,便知道家里催她回去了,翻身上马,利索着吆喝着长音,就像蒙古的号子一样,往家的方向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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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安佩兰他们下了豆种后便清闲了下来,这会便正式的开始挖窑洞了,三个窑洞,挖了三个月,一直到了七月份,才见了雏形。
安佩兰在这期间还用挖出来的黄土建了座烧砖的窑,
老黄土性粘,搀上一些草木灰加水揉成手握成团、落地即散的泥料。
用木材做成骨架,捏成砖块型,再砌成长方形窑坑,下方留好火口,窑坑的一侧开烟道,烟道前还要再做一道分火墙,这样一个简易的火窑便建好了。
再用稀黏土将窑壁从内到外密封好缝隙,让它浑然一体才成,晾晒十天左右,就可以用小火烘干了。
因为没有钢筋固定,所以这个窑做的小,每次也只能烧一百块砖左右。
做砖块用的模子是木头做的,依旧是老黄土搀少量的细沙和草木灰,还有干草和成的块,捏好型后倒在细沙上脱模,阴干后再放阳光底下晒,晒干后再放进火窑烧,再焖两天后开窑。
一批批的砖块便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