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轰鸣。
这是汪臧海被卷入水道后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感知。狂暴的水流如同无形的巨手,攫取着他的身体,在完全失去光线的通道中高速冲泻。他只能拼命蜷缩身体,护住头脸,努力让口鼻高出水面,在剧烈的旋转和撞击间换取一丝珍贵的空气。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声,仿佛置身于大地奔腾的脉搏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漫长的一刻钟,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水流的轰鸣声也变得更加空旷浩大。紧接着,他感觉身体一轻,仿佛被抛了出去!
“噗通!”
他重重砸落在相对平缓的水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呛了好几口冰冷刺骨的河水。他奋力划水,稳住身形,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汽和一丝……草木清香的空气?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之中。湖泊的穹顶高远,有些区域坍塌,露出了外界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光线正是从这些坍塌处透入,虽然昏暗,却足以视物。他们竟然被地下暗河从山腹中冲了出来!
湖泊边缘,是陡峭的、覆盖着冰雪和黑色岩石的岸壁。赵斥候、阿卜杜勒和其他几名士兵也陆续从他们身后的一个巨大出水口中被冲了出来,个个狼狈不堪,面色青紫,拼命向最近的岸边游去。
“清点人数!”赵斥候一爬上岸边裸露的黑色岩石,便嘶哑着喊道,牙齿冻得格格作响。
连汪臧海在内,成功抵达岸边的只剩下七人。又有两名士兵在狂暴的暗河漂流中失踪了,想必已凶多吉少。幸存者无不带伤,体力透支,装备丢失大半,火种几乎全部浸湿,处境比在洞穴中时更加凄惨。
汪臧海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感觉肺部如同被冰锥刺穿。他第一时间检查怀中的物品——那枚黑色令牌还在,用油布包裹的皮册和部分重要样本虽然湿透,但尚未损毁。青鸾的香囊浸了水,但那清冷的气息似乎仍未完全散去,给他带来一丝慰藉和暖意。
阿卜杜勒不顾自身寒冷,挣扎着观察四周环境。他们所处的这个湖泊位于一个被陡峭山峰环抱的封闭谷地之中,湖水幽深,呈现墨绿色,显然是与复杂的地下河系统相连。谷地内气候与外界的戈壁截然不同,异常寒冷,地面覆盖着积雪,岩壁上挂着冰棱。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在湖泊边缘的一些背风处,以及靠近温泉眼(空气中硫磺味指示了这一点)的区域,竟然生长着茂密的、耐寒的苔藓、地衣,甚至还有一些低矮的、叶片肥厚的奇特植物,与周围冰天雪地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里是……慕士塔格峰的脚下!”阿卜杜勒声音颤抖,带着敬畏指向湖泊一侧那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的巨大雪峰。慕士塔格峰,被称为“冰山之父”,巨大的山体如同沉默的白色巨人,俯瞰着这片隐藏的谷地。
“我们……我们真的到了……”一名士兵喃喃道,望着那壮丽而威严的山峰,一时忘了寒冷与伤痛。
然而,生存的紧迫感立刻压倒了短暂的震撼。他们浑身湿透,暴露在冰点以下的气温中,若不尽快找到避寒处并生火取暖,不需敌人动手,严寒便会夺走他们的生命。
“必须找到燃料和避风处!”汪臧海强行支撑起几乎冻僵的身体,“收集那些干枯的苔藓和地衣!看看有没有能引火的东西!”
众人分散开来,在有限的区域内搜寻。幸运的是,他们在靠近一处岩壁温泉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浅浅的、被巨石半掩的洞穴。洞穴不大,但足以容纳七人避风。更令人惊喜的是,在洞穴深处,他们找到了一些堆积的、不知是何人何时留下的干枯树枝和少量动物粪便,显然是理想的燃料!
赵斥候用随身携带的、用油纸包裹保存下来的最后一点火绒和火石,艰难地引燃了篝火。当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散发出久违的温暖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靠近,伸出冻得麻木的双手,感受着这救命的暖意。
他们脱下湿透的外衣,架在火边烘烤,就着融化的雪水,嚼着被泡得发胀但尚能果腹的干粮。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凉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们现在在哪?该怎么出去?”一名士兵望着洞穴外依旧纷飞的雪花,忧心忡忡地问道。
汪臧海借着火光,再次展开那张从王渠手中得到的、已被河水浸得字迹模糊的羊皮地图。地图简陋,但结合眼前的环境,他大致能判断出方位。“我们应在慕士塔格峰的北麓,某个隐秘的冰蚀谷地中。地图指向‘圣山’,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但出路……”他摇了摇头,地图并未标注离开这片谷地的具体路径。
阿卜杜勒补充道:“这种高山谷地,往往只有一两个隘口与外界相通,而且冬季很可能被冰雪封堵。我们得等天气稍好,才能寻找出路。”
就在众人休整之际,负责在洞口警戒的士兵突然低呼:“有人!那边岩石后面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抓起身边的武器。赵斥候示意大家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口边缘,向外窥探。
只见在距离洞穴数十步外的一块巨岩后面,一个瘦小的、穿着厚重破烂皮袍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向洞穴方向张望。那身影看到洞内的火光和人影,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缩了回去,但并未立刻逃走。
“不是那些巨汉。”赵斥候低声道,“看打扮,像是个……本地猎人?或者牧民?”
汪臧海心中一动。这片绝域之中,竟然还有其他人?他示意赵斥候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拿起一块烤热的馕饼,慢慢走到洞口,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夹杂着简单的突厥语词汇喊道:“朋友!我们没有恶意!需要帮助!食物!热的!”
他举起手中的馕饼。
那岩石后的身影犹豫了许久,终于,一个脑袋又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皮肤黝黑,脸颊带着高原红,眼睛很大,充满了警惕和好奇。他盯着汪臧海手中的馕饼,咽了口口水。
汪臧海将馕饼放在洞口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后退了几步,表示诚意。
少年又观察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快速冲过来抓起馕饼,又迅速退回到岩石后面。过了一会儿,咀嚼声传了过来。
通过这种缓慢而谨慎的接触,加上阿卜杜勒用突厥语和少量可能相通的词汇进行交流,他们得知这个少年名叫“巴特尔”(意为英雄),和他的爷爷居住在这片谷地深处,以狩猎和采集为生。巴特尔对汪臧海他们这些“外人”的出现既害怕又好奇。
当汪臧海尝试询问关于“黑色的坚硬石头”(天铁之髓)和“巨大的守卫”时,巴特尔脸上立刻露出了明显的恐惧,拼命摇头,表示那是“山神的骨头”和“山神的仆人”,不能触碰,不能谈论。
然而,当汪臧海无意中拿出那枚黑色令牌擦拭时,巴特尔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指着令牌,又指了指慕士塔格峰的方向,激动地说了几个词。通过阿卜杜勒连蒙带猜的翻译,大意是:“信物!……长老……许可……”
这令牌,在这里,似乎是某种身份或许可的象征!
就在汪臧海试图进一步询问时,谷地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鹰唳!一只巨大的、翼展惊人的金雕盘旋在谷地上空。
巴特尔听到鹰唳,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再多说,对汪臧海他们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然后转身就向谷地更深处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乱石和积雪中。
汪臧海等人面面相觑。
“跟不跟?”赵斥候问道。
汪臧海看着巴特尔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那枚似乎蕴含着特殊意义的令牌,以及远处巍峨的慕士塔格峰。
“跟上去。”他下定决心,“这可能是我们了解此地秘密,甚至找到出路的唯一机会。我们有令牌,或许能得到‘许可’。”
他让众人迅速熄灭篝火,收拾好所剩无几的行李,沿着巴特尔留下的足迹,向着这片神秘冰谷的深处,踏上了新的未知之旅。
圣山的心脏近在咫尺,而通往其核心的道路,似乎将由一个偶然相遇的少年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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