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踏着残夜的霜气回到城郊小院,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宫城方向隐约的灯火。
秦景珩抬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指腹摩挲着面具边缘磨损的纹路,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秦舒菡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腕间隐藏的微型芯片感应器。
“目前看来,芯片的效果还不错。”
她抬眸看向秦景珩,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秦景珩随手也将人皮面具撕下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唉——”
秦舒菡的叹息像被晚风揉碎的棉絮,轻得几乎要融进廊下的暮色里,
“不知道。”
她踩着青砖地,脚步声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走到院中的藤编躺椅旁。
指尖抚过冰凉的藤条纹路,那是秦景珩特意让人按她从前提过的样式定制的,带着江南草木的温润质感。
她缓缓坐下,脊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眼帘轻轻合上,双手搭在扶手上,随着躺椅的晃动轻轻摩挲着。
藤条与指尖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也是,不过也正常。”
秦景珩的声音温和得像浸了温水,他拉过一张梨花木椅,在她身旁半米处坐下,椅腿与地面接触时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
他的目光落在她恬静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像蝶翼停驻。
他没有靠得太近,只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让她觉得压迫,又能清晰地捕捉到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态。
躺椅轻轻摇晃着,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时光在耳边低语。
秦舒菡摇着摇着,才慢慢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穿透暮色的重量:
“从前,总被推着往前走。”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家里也好,研究院也好。
总有人给我安排好多好多任务,论文、实验、项目报告……
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填满了每一天,仿佛停下来,人生就没有意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行囊。
“现在,家里的事情要解决了,研究院也不会给你安排任务了。”
秦景珩自然地接上她的话,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暖意,
“没有人再推着你往前走了,你可以做自己,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像星光落在平静的湖面。
“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
秦舒菡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满是茫然。
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色手帕,指尖捏着帕角,轻轻盖在脸上。
手帕上绣着一朵细小的白梅,是她穿越前亲手绣的,针脚有些笨拙,却带着她独有的温度。
布料遮住了她的神情,只隐约能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胸膛,
“可是,太久太久了。”
她的声音透过手帕传来,带着一丝模糊的哽咽,
“我已经不知道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了。Alexander,”
她唤出他的英文名,声音里带着一丝依赖与脆弱,那是她在旁人面前从未有过的模样,
“人装的时间太久了,装得懂事、装得坚强、装得无所不能,不仅可以骗得过别人,也可能会把自己骗过去的。”
手帕下,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睫毛上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扮演别人期待的角色,可当所有的束缚突然消失,她却像迷失了方向的孤舟,不知道该驶向何方。
身旁秦景珩的呼吸平稳而有力,像一座安稳的孤岛,让她忍不住想靠近,想卸下所有的伪装。
秦景珩看着她眼底未散的茫然,像望着迷路在雾中的旅人,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温和得几乎能熨帖人心:
“你忘了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吗?”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边,目光落在庭院角落那丛长势肆意的秋菊上,像是透过花草看见了往昔:
“那时候,你刚来,你觉得可能是一场意外,也没有我们跟你说,你可以回去。”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
“你那时候啊,是真的……很摆烂。”
秦舒菡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时候,你总爱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
秦景珩的声音裹着暖意,像晒透了阳光的锦缎,缓缓铺展开来,
“宫里规矩森严,旁人皆是天不亮便要起身请安理事,可你偏不一样。
皇上从不会让人去扰你清梦,皇后还会特意吩咐御膳房把早膳温在食盒里,等你慢悠悠爬起来,莲子羹还是热的,桂花糕也依旧松软。”
“等三位皇子一空闲,他们就来找你,去宫外,去逛灯会,尽可能的带你玩遍京城。
即便是坠崖那次,他们也是想着带你去看未曾看过的风景。”
“还有那次安原使者来访,耶律烈,言语间带着几分轻慢,借着交好的缘由,想把你带回去。”
秦景珩的语气沉了沉,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柔了下来,
“被他们以‘大盛的立国之本,从不是靠妥协与交换。无需牺牲女子换取强大’驳回。
皇后更是拉着你的手,柔声安慰你不必在意,告诉你在这宫里,你只管安心自在,有他们护着。”
他转头看向秦舒菡,目光恳切:
“这些都是你在现代从未感受过的亲情啊。
没有任务压身,没有算计猜忌,只有纯粹的疼爱与呵护。
他们把你捧在手心,疼你所疼,喜你所喜,只盼着你能无忧无虑,这难道不是你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吗?”
晚风渐凉,带着庭院里桂花的清冽气息,拂过秦舒菡的发梢。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颤,温热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正如她此刻心绪翻涌,冷热交织。
“Alexander,原来这就是亲情吗?”
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像一缕游魂,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与试探。
那双总是藏着冷静与戒备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看向庭院中晃动的树影,却又像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现代。
那里只有堆积如山的实验数据、永无止境的考核任务,父母的关心永远停留在“项目进展”“论文发表”,从未有过这般毫无保留的宠溺与护佑。
“原来这才是一个正常家庭的模样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是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窥见了家的轮廓,却不敢相信那是属于自己的归宿。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瓷杯的冰凉与心底突如其来的暖意碰撞,让她有些无措,眼眶渐渐泛红,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泪水落下。
秦景珩静静站在一旁,将她眼底的迷茫与动容尽收眼底。
他明白,这话并非询问,而是她心底积压多年的困惑与叩问,是长久以来缺失的情感终于有了具象的参照,带来的巨大冲击。
他没有打断,只是默默转身,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屋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屋外的桂香交织。
秦景珩从衣柜里取出一条素色软缎毯子,料子柔软亲肤,保暖却不厚重。
他拿着毯子走出屋时,秦舒菡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肩膀微微垮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
秦景珩放轻脚步走近,弯腰将毯子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他的动作温柔而小心,生怕惊扰了她此刻的思绪,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肩头,只一瞬便迅速收回。
毯子的暖意顺着肩头蔓延开来,包裹住她单薄的身躯,驱散了夜露带来的寒凉。
“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重新坐回她身旁的椅子上,留给她足够的空间去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认知,目光落在她被毯子裹住的身影上,眼底满是无声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