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源自地底的毁灭性轰鸣,不仅彻底撕裂了锦州城的城墙,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城内所有守军残存的抵抗意志。
当弥漫的烟尘稍稍散去,露出那道宽达十余丈、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巨大缺口时,早已蓄势待命的明军步兵,在李定国和祖大寿的号令下,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缺口汹涌而去!
“破城!杀鞑子!!”
“雪耻!报仇!”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祖大寿亲自率领的一支由辽东籍士兵组成的精锐!他们等这一天太久了,血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对家园故土的渴望,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缺口处,零星的抵抗瞬间就被这钢铁洪流淹没、粉碎。侥幸未在爆炸中死去的清军,要么魂飞魄散地丢下武器跪地乞降,要么如同无头苍蝇般向城内溃逃。明军的“神机铳”在巷战中发挥了巨大威力,零星的清军反击在密集的弹雨下迅速瓦解。
锦州城,彻底乱了。
郑亲王府,坐落于锦州城中心偏北,曾是祖大寿的官署,后被济尔哈朗占据。此刻,王府内外一片混乱。丫鬟仆役惊慌失措地奔逃,试图收拾细软,王府侍卫则面色惨白,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时望向府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铳炮声。
王府正殿内,却异乎寻常地寂静。
郑亲王济尔哈朗,端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虎皮王座之上。他褪去了沾满征尘的铠甲,换上了一身庄重的满洲亲王礼服——石青色蟒袍,饰以东珠,头戴朝冠。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败,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漠然。
殿内弥漫着浓烈的火油味。几个最忠心的包衣奴才,正泪流满面地将一桶桶火油泼洒在殿内的梁柱、帷幕、以及那些珍贵的摆设上。
一名心腹戈什哈(侍卫)踉跄着冲进大殿,噗通跪倒,带着哭腔喊道:“王爷!明狗……明狗从缺口杀进来了!挡不住了!弟兄们死的死,降的降!您……您快从密道走吧!奴才们拼死护您出城!”
济尔哈朗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笑容:“走?往哪里走?锦州已破,本王身为守城主帅,有何颜面去见皇上(指皇太极),去见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战死的八旗勇士?”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沙哑:“皇上的旨意,是让我守住锦州,等待主力决战……本王……有负圣恩,有负大清啊!”
“王爷!”戈什哈涕泪交加,以头抢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更加清晰和激烈的喊杀声、火铳射击声,以及明军士兵用汉话和满话混杂的“跪地免死”的呐喊。显然,明军已经逼近王府区域。
济尔哈朗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刺鼻的火油味,此刻闻起来竟有种诡异的馨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确保每一处都符合亲王的仪制。
“你们都下去吧。”他对着殿内那几个哭泣的包衣和跪地的戈什哈挥了挥手,“各自逃命去。若能活下去……告诉盛京,我济尔哈朗,没有给爱新觉罗家丢脸!”
“王爷!”众人悲呼,不肯离去。
“滚!”济尔哈朗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厉声喝道,“这是命令!”
他那久居上位的威严,在这最后时刻依然有效。戈什哈和包衣们知道无法改变主子的决定,只得重重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地退出了大殿。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济尔哈朗一人,端坐在王座之上,如同庙宇中一尊等待最后祭祀的神像。
他缓缓从怀中摸出那几张被他揉得发皱的明军传单,看着上面“免死”、“分田”的字样,嗤笑一声,随手将它们丢在地上。
“我济尔哈朗,生是大清的亲王,死,也是大清的鬼!岂能如那些卑贱的包衣、汉奴一般,摇尾乞怜?!”
他喃喃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当年松锦大捷后,他意气风发入驻此地的场景,也看到了皇太极那殷切期盼的眼神……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化为眼前这冰冷的、弥漫着火油味的大殿,和殿外越来越近的、代表着覆亡的喧嚣。
他拿起王座旁早已准备好的一支火把,就着旁边烛台上跳跃的火焰,将其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在他瞳孔中跳动,映照出他平静而决绝的面容。
“皇上……臣,先行一步了……”
他低声说完,手臂一挥,将燃烧的火把,准确地投向了不远处那浸透了火油的华丽帷幕!
“轰——!”
火焰如同饥饿的猛兽,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梁柱、桌椅、地毯……整个大殿迅速被熊熊烈火吞噬!
济尔哈朗端坐于王座之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流,闭上了眼睛。浓烟呛入他的口鼻,烈火开始灼烧他的衣袍、他的肌肤,剧烈的痛苦让他身体微微颤抖,但他始终没有移动分毫,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他以一种极端惨烈而又无比壮烈的方式,践行了与城偕亡的誓言,维持了一个满洲亲王、一个沙场老将最后的尊严。
几乎在王府大殿燃起冲天大火的同时,祖大寿率领的亲兵突破了王府外围零星的抵抗,冲入了府内。
“济尔哈朗何在?!”祖大寿提刀大喝,目光如电般扫视着混乱的王府。
一名被俘的王府管事战战兢兢地指向那已被烈焰完全吞噬的正殿:“王……王爷他……他在里面……不肯出来……”
祖大寿猛地转头,看向那在初升朝阳映照下,却燃烧得比朝阳更加刺眼的烈焰大殿!他瞬间明白了济尔哈朗的选择。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大仇得报的快意,不知为何,并没有预期中那般强烈。反而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对于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以最刚烈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一丝敬意,以及战争本身的残酷所带来的沉重。
他抬起手,阻止了部下试图救火的动作。
“让他……去吧。”祖大寿的声音有些沙哑,“传令下去,肃清城内残敌,安抚百姓,不得滥杀!降者免死!”
“是!”
锦州城头的战事,随着主将的自焚殉国,迅速平息。大部分汉军旗和包衣选择了投降,少数负隅顽抗的满洲兵被歼灭。这座辽西重镇,在历经血火之后,终于重归大明版图。
站在依旧冒着滚滚浓烟的郑亲王府前,祖大寿看着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俘虏被押解出城,看着明军的龙旗在残破的城头上重新升起,他缓缓跪倒在地,抓起一把混合着鲜血与焦土的泥土,老泪纵横。
“锦州……我回来了……兄弟们……我……为你们……报仇了……!”
他哽咽着,对着这片承载了太多屈辱与牺牲的土地,发出了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鸣与宣告。
然而,就在锦州光复的捷报尚未传出之时,一骑浑身浴血的夜枭探马,如同旋风般冲入了刚刚平息战火的锦州城,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紧急军情!
“报——!镇北侯,祖将军!夜枭急报!多尔衮、豪格尽起松山、杏山十万大军,并科尔沁等部蒙古骑兵两万,倾巢而出,绕过我军监视,直扑……直扑李侯爷所在的右翼前沿堡垒‘镇北堡’而去!其意图,乃是围点打援,欲在野战中与我军主力决战!”
李定国和祖大寿的脸色骤然剧变!
锦州之战的硝烟还未散尽,一场规模更大、更加惨烈的决战,已然迫在眉睫!多尔衮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辣!
祖大寿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和尘土,眼中瞬间被新的、更加凌厉的战意所取代。济尔哈朗死了,但他的对手,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