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阎家兄弟的脚步声消失在后院口,许大茂转身关上门,脸上那点客套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快。他走到桌边,看着那两瓶二锅头和一条香烟,没好气地瞪了娄晓娥一眼。
“我说娥子,你刚才多那句嘴干嘛?”许大茂压低声音,带着埋怨,“王定平是李成钢表弟,这关系我能不知道?我故意不提,就是不想揽这破事儿!你倒好,叭叭地就给抖搂出来了!这下好了,阎家这小子顺杆爬,把难题甩我这儿了!”
娄晓娥正拿着抹布擦桌子,闻言把抹布往桌上一扔,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这不是给你长脸吗?许大茂!你平时不是最看不上傻柱那副吹牛不上税的德行?现在傻柱在阎埠贵那儿把牛皮吹破了,办不成事儿。要是这事儿你能给办成了,哪怕只是递句话,不比傻柱强?这不正合了你处处想压他一头的心意?”
许大茂被妻子戳中心事,有些恼羞成怒,但又无法完全否认。他烦躁地抓起桌上阎解放带来的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哼!压傻柱一头?”许大茂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沧桑,“傻娥子,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是什么光景?你还没看明白吗?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把咱这一双儿女拉扯大,比什么都强!我还哪有心思整天琢磨跟那个傻厨子较劲?”
他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院子,声音低沉下来:“你呀,这大小姐的脾气和眼光,真得再收收。现在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阎解旷这事是着急,可着急就能办成吗?李成钢现在什么处境?他表弟王定平在李怀德身边是红人,可越是红人,盯着的人越多,越得小心。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阎解旷,去开这个口,值当吗?李成钢会怎么想?王定平会乐意帮这个忙吗?这里头都是关窍!”
娄晓娥听着丈夫的话,气势弱了些,但嘴上还不服软:“我……我这不是想院里街坊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嘛……再说,解放以前你也帮过……”
“帮过一次是情分,还能次次都帮?”许大茂打断她,转过身,语气缓和了些,“行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明天我瞅个机会,碰见李成钢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提一嘴。成不成,就看李成钢自己怎么想了。咱们把话带到,也算对得起阎解放提来的这点烟酒了。至于别的,咱就别抱指望了。”
娄晓娥撇撇嘴,没再说什么,拿起抹布继续擦桌子,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许大茂则继续抽着烟,眉头微蹙,显然在琢磨明天该怎么跟李成钢开这个口,才能既尽了意思,又不显得太突兀,更不给自家惹麻烦。
第二天一早,许大茂揣着心事,推着自行车出了门。他没直接去单位,而是绕了个弯,蹬着自行车来到了分局门口。他知道李成钢现在负责收发室,这个点应该已经上班了。
分局门口比想象中安静。许大茂把车支好,整了整衣服,迈步走进大门旁边的收发室小窗口。果然,李成钢正坐在里面,戴着袖套,低头整理着一摞刚到的报纸和信件。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有些皱纹的额头上。
“成钢!”许大茂敲了敲窗户玻璃,脸上挤出笑容。
李成钢抬起头,看见是许大茂,有些意外,随即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放下手里的东西:“大茂?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今天没放映任务?” 他边说边从旁边的小门走出来,递给许大茂一根“丰收”烟。两人就站在收发室门口,借着点烟的功夫说话。
“咳,有点事,顺路过来瞅瞅你。”许大茂吸了口烟,眼神有些游移,琢磨着怎么开口。他瞥了一眼李成钢身上洗得发白的老式警服,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更难办了。
李成钢何等精明,一看许大茂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有事。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平和:“咱俩之间还用得着绕弯子?有事直说,能帮的我肯定帮。”
许大茂讪笑一下,压低声音:“是这么回事……昨晚,前院阎埠贵家那小儿子,阎解旷,跟着他二哥解放,找到我家去了。” 他把阎解旷面临下乡、想找个临时工、以及找到他这里来求他帮忙,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强调:“我也是被架在那儿了,解放当年那工作……唉,你知道的。解旷那小伙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我看着也有点不落忍。就答应帮着……递个话。”
他没敢说娄晓娥主动提王定平的事,只说是阎家人自己想到的。
李成钢安静地听着,烟雾在他面前缓缓缭绕。等许大茂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用力吸了口烟,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冷静:
“大茂,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一个院里的领居的,解旷那小伙子不容易,能帮一把,我心里也愿意。”
许大茂心里一喜,以为有门儿。
但李成钢话锋一转:“可是,定平那边……我现在,不太好开这个口。”
他看着许大茂疑惑的眼神,进一步解释道:“第一,定平现在的位置,看着风光,是李怀德主任身边的联络员,可正因为这样,盯着他的人多,规矩也大。他做事得比谁都小心,一步踏错,后果不堪设想。我因为以前的事……你清楚的,现在去跟他开这个口,不是帮他,是给他添麻烦,甚至可能害了他。”
“第二,”李成钢的声音更低沉了些,“轧钢厂一个临时工的指标,现在有多抢手,你我都清楚。那不是定平能随便决定的事,得李怀德点头。为了阎解旷的事,让定平去求李怀德?先不说李怀德会不会答应,定平得付出什么代价?欠下多大的人情?这人情,将来怎么还?值不值得为阎家的事,把定平架到火上去烤?”
许大茂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不得不承认,李成钢说得句句在理,而且考虑得远比他要深远。现在这年月,自保尚且不易,谁还敢轻易为了别人去触碰敏感的人事安排?
李成钢拍了拍许大茂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真诚:“大茂,你的好心,我懂。但这事,真的帮不了。不是我不想帮,是能力有限,形势也不允许。你回头跟阎家说一声,就说我打听过了,确实没办法,让他们再想想别的路子吧。实在不行……唉,下乡虽然苦,但也是条路,那么多青年都去了。”
许大茂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得,我明白了。成钢,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这忙,确实没法帮。我回去就跟他们说清楚。”
李成钢点点头:“理解就好。晚上有空过来喝两杯?”
“成!那我先走了,还得去单位点个卯。”许大茂摆摆手,推着自行车走了。
李成钢看着许大茂有些落寞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帮?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想着帮助邻里。可如今……他转身走回收发室,重新拿起那摞报纸,窗外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有些忙,不是不想帮,而是真的无能为力。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保全自身,不给人添乱,有时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清醒和善意了。阎解旷的命运,终究还要靠他自己,或者那不可预测的运气去挣扎。
傍晚下班回到四合院,许大茂没回家,先拐到了前院阎家。
阎解旷正坐立不安地在门口张望,一看到许大茂,立刻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迎上去,眼睛里充满了期盼:“大茂哥!怎么样?有信儿了吗?”
许大茂看着阎解旷那急切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几分歉意和无奈,伸手拍了拍阎解旷的肩膀,动作有点僵硬:
“解旷啊,哥……哥跟你说个事。”他拉着阎解旷往墙角走了两步,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压低声音,“我抽空见着李成钢了,跟他提了你的事。”
阎解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许大茂的嘴。
许大茂叹了口气,摊了摊手,眉毛耷拉着,表情十分诚恳:“成钢他……唉,他也很为难。他说了,他表弟王定平那边,现在情况特殊,位置敏感,实在是不好开这个口。而且现在厂里进人卡得死严,李主任那边也不好办……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住,这个忙,他确实是能力有限,帮不上。”
阎解旷脸上的期盼之色瞬间凝固,然后像退潮一样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望和茫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肩膀也垮了下去。
许大茂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堵得慌,又补充道:“解旷,你也别怪成钢,也别怪哥。这事……确实是太难了。哥能帮你的,也就到这儿了。” 他说完,又用力拍了拍阎解旷的肩膀,转身快步回了后院,仿佛不忍再看那年轻脸庞上的绝望。
阎解旷呆呆地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许大茂这条看似最有希望的路,也彻底断了。夜幕渐渐降临,将他孤单的身影吞没。上山下乡的命运,似乎已经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