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平静没维持几天。这天傍晚,各家都在做晚饭,院子里飘着杂合的饭菜香气。前院阎家门口,阎解放蔫头耷脑地坐在门槛上发呆,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的蚂蚁搬家。中院的傻柱端着他那个硕大的、磕掉了不少瓷的搪瓷茶缸,趿拉着一双旧布鞋溜达出来,一眼就瞧见了阎解放那副丧气模样。
傻柱那嘴向来是个漏勺,又记着年前阎埠贵差点让他下不来台的事儿,此刻瞧着阎解放这落魄样,便隔着院子咧开嘴,故意提高了嗓门,那破锣嗓子在前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呦嗬!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院里的‘工人老大哥’解放吗?怎么着?今儿下班挺早啊?哦——不对不对!”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使劲一拍脑门,发出清脆的响声,“瞧我这记性!听说咱这‘老大哥’让人厂里给‘精简’了?连个临时工的活儿都没保住?啧啧啧……可惜了了的!”
他晃悠到中院通往前院的月亮门那儿,倚着门框,斜睨着闻声从屋里出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阎埠贵,继续阴阳怪气:“要我说啊解放,不是哥说你,这临时工的活儿虽说累点,可它也是铁饭碗边上的瓷饭碗啊!得多大本事才能把这到嘴的饭给弄撒了?是不是光顾着偷懒耍滑,没给领导表示表示啊?哈哈!”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阎家父子的心窝子。阎埠贵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傻柱,声音都变了调:“傻柱!你……你满嘴喷粪!胡说八道什么!滚回你中院去!我们家用不着你在这说风凉话!”
坐在门槛上的阎解放,这些天本就憋屈、羞愧、不甘各种情绪交织,被傻柱这么当众撕开脸皮奚落,尤其是“偷懒耍滑”这四个字虽不全中亦不远矣,让他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一股邪火混合着委屈“噌”地冲上了脑门!
“何雨柱!平时我哥前哥后的,没想到你居然这样。我日你祖宗!”阎解放猛地从门槛上跳起来,眼睛赤红,像一头发狂的牛犊子,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过去要跟傻柱拼命!
阎埠贵一看儿子要犯浑,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腰:“解放!解放!你别冲动!跟他一般见识什么!”可他一个老教书匠,哪拦得住年轻气盛的儿子,爷俩在门口撕扯起来。
傻柱则站在月亮门那头,叉着腰,不但不惧,反而更加得意:“来啊!过来啊!皮肉痒痒了是吧,让你柱爷教教你怎么干活儿!”他巴不得事情闹大好看热闹。
前院顿时鸡飞狗跳,邻居们纷纷探头,七嘴八舌地劝着,但没人真上前拉架。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只见许大茂风尘仆仆地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车后座还绑着个小麻袋,看样子是下乡放电影公社给的一些土豆、咸菜之类的土特产。他刚踏进院,就被前院这出全武行给弄愣了。
许大茂和傻柱那是天生的冤家,互相瞧不顺眼。此刻见傻柱又在那嘚瑟、欺负院里的人,再加上他今天刚回来,自觉见识广了,那股子要在傻柱面前显摆、跟他唱反调的劲头立刻就上来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唱大戏呢这是?”许大茂把自行车往墙根一支,尖着嗓子就喊开了,“傻柱!你又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撒什么野?欺负人家阎解放这老实人干啥?显你能耐了?”
他走到阎家门口,故意挡在阎家父子和傻柱之间,对着傻柱继续输出:“解放工作没了,心里正不痛快着呢,都是一个大院的邻居,不说帮衬一把,你在这儿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你还是人吗你?忒不是东西了!”
傻柱正挑衅得起劲,扭头看见许大茂这死对头跳出来管闲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许大茂!你他妈少管闲事!皮痒了是吧?刚回来就找不自在?再废话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连你一块儿收拾!”
“嘿!我怕你啊?”许大茂嘴上一点不怂,但脚底下很诚实,没往前凑,“你动我一下试试,你也不看看李大股长就住在院子里。你看派出所抓不抓你!三大爷,您别拦着解放,让他过去,我看他傻柱今天敢动解放一根手指头!反了他了!”他这话纯属刺激傻柱。
阎埠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分辨许大茂的真实意图了,带着哭腔对许大茂说:“大茂啊!你回来的正好!你看看!你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啊!我们爷俩都快被欺负死了!没活路了呀!”
许大茂扶了扶自己的自行车把,摆出一副见多识广、仗义执言的样子:“三大爷,您放心!多大点事儿啊!值当生这么大气?跟他犯不上!解放工作的事,急也没用,得慢慢想办法!”
他瞥了一眼还在月亮门那头跳脚叫骂的傻柱,故意把声音拔得更高,确保全院都能听见:“不像某些人,就知道窝里横,一辈子蹲灶台的命!三大爷,我许大茂天天在外面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别的不敢说,打听个消息、找个门路,比某些人强点!回头我帮你问问,看哪个厂子、哪个单位还要人,或者有没有轻松点的临时活儿!我就不信了,四九城这么大,离了他轧钢厂,解放这么大一小伙子还能找不着口饭吃了?”
这话一出,阎埠贵眼睛顿时亮了,也顾不上和傻柱生气了,连忙松开儿子,一把拉住许大茂的手,激动地说:“大茂!我的好大茂!你说真的?你可真是……真是我们家的恩人啊!你要是真能帮解放找个出路,我们全家……我们全家都念你的好!”(他心里急速盘算着,许大茂是放映员,见的领导多,说不定真有点野路子。)
傻柱一听许大茂不仅要管闲事,还要充大个揽活儿,更气了,跳着脚骂:“许大茂!你少他妈吹牛逼不上税!就你能?你能你咋不进中N海呢!你咋不上天呢!阎老西你别信他的,他给你画大饼呢!”
阎解放也被许大茂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冲出去的劲头缓了下来,带着点怀疑又有点期望地看着许大茂。
许大茂这回底气足了,不屑地哼了一声:“傻柱,你这就是嫉妒!三大爷,您把心放肚子里!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我认识的领导说道说道!解放人老实,干体力跟不上,干有耐心的活正合适!我看问题不大!”他这话说得很有把握,因为他知道最近文化馆要几个临时工,而且那老王欠他个人情。
阎解放也被许大茂这实实在在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冲出去的劲头彻底没了,带着期盼看着许大茂。
一场风波,就在许大茂确有把握的承诺中暂时平息了。傻柱骂骂咧咧地被闻讯赶来的一大爷易中海从中院哄了几句回去:“柱子!你有喝不少!快回来!”这才悻悻地回了屋,临走还狠狠瞪了许大茂一眼。阎家父子对许大茂那是千恩万谢,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了一盏明灯。
住在对门的李成钢听到动静也出来了,靠在门框上,正好看到许大茂在那打包票。他和许大茂关系好,对视一眼,李成钢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了然。他知道许大茂这人虽然爱显摆,但办事活络,在外人脉广,既然他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估计第一是纯粹为了气傻柱,第二也向院里证明自己。说不定真能给阎解放找个轻省点的临时活儿。他冲许大茂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然后转身回了屋。心里想着,这许大茂,倒是真会做人,这下院里又能消停几天了。
许大茂志得意满地推着自行车回到后院自家门口,刚支好车,拎着那袋土特产进屋,脸上还带着几分教训了傻柱、又当了回“善人”的得意劲儿。
媳妇娄小娥正坐在灯下,手把手教儿子许达画简笔画,抬头看见他那样,忍不住嗔怪道:“哟,许大放映员这是又上哪儿显摆去了?一进门就瞧着你这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她如今怀着二胎,身子有些重,语气却依旧爽利。
许大茂嘿嘿一乐,把麻袋放到墙角,凑过去压低声音,带着点卖弄的语气把刚才前院如何怼了傻柱、又如何大包大揽答应给阎解放找活儿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娄小娥听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下继续指导儿子画苹果,嘴里却不停:“你呀你!平时脑子显得比谁都精,一沾上能压傻柱一头的事,脑子就跟少了根弦似的!那三大爷家是那么好相与的?你前脚帮了他,他后脚就能觉得是你该他的!到时候忙活半天,落不着好不说,别惹一身骚。”
这时,母亲陈桂香端着杯热水从里屋出来,递给许大茂,也接话道:“小娥说得在理。大茂啊,妈得多句嘴。前院老阎家那算计劲儿,全院谁不知道?你看成钢,跟咱们关系好吧?他管过老阎家这些破事吗?最多就是劝两句,从不出头。为啥?就是知道他家人难缠,帮了也白帮,还容易落埋怨。你这倒好,直接打包票了。人情舍出去了,万一人家觉得是理所应当,你这不亏大了?”
许大茂被母亲和媳妇这么一说,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点。他接过水杯,讪讪地笑了笑:“妈,小娥,你们说的……倒也是。三大爷那抠搜劲儿,确实够呛。”他挠了挠头,“可我刚才话都放出去了,还是在傻柱那孙子面前夸的海口!现在要是缩回来,那不正好让傻柱看笑话了?我这面子往哪儿搁?以后在他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陈桂香看着儿子那纠结样,忍不住笑了:“哎,你说你们仨,从小掐到大,都多少年了!成钢现在好歹是个干部,还能稳得住。就你跟傻柱,还跟小时候一样,见面就掐,有点由头就能杠上!真是冤家!”
许大茂被母亲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梗着脖子道:“妈!这能一样吗?成钢那是……那是身份不一样了!我跟傻柱,那是原则问题!看见他嘚瑟我就来气!这次反正海口夸了,文化馆老王那儿我也确实能说上话,明天我就去问问。帮阎解放一回,主要是为了杀杀傻柱的威风!至于阎老西家领不领情,那是他们的事!反正院里大伙儿都看见我许大茂仗义了,傻柱吃瘪了,这就行!”
娄小娥在一旁听着,无奈地摇摇头:“得,你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毛病是改不了了。行了行了,快去洗洗手吃饭吧。达达,别画了,吃饭了。”
许大茂嘿嘿笑着,心情又舒畅起来。他觉得媳妇和母亲虽然说得有道理,但这次自己既能帮上忙(显得自己有本事),又能气傻柱(这是主要目的),还能在院里落个好人缘,一举三得,这波不亏!至于阎埠贵领不领情?他许大茂在外面混,靠的是交换,又不是真指望三大爷那点感激。这么一想,他顿时又觉得自己的决定英明无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