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囚狱的石门刚一打开,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湿冷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像是无数未干的水汽钻进衣领再顺着脊背往下滑,凉的人骨子里都开始发寒。
这专门用于看押饮月君的地界中,就连石壁上都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它们顺着粗糙的纹路蜿蜒而下,于地面积成一小滩暗哑的水洼。踩上去时,还会溅起细碎的凉意,结合着黑暗里偶尔传来的声响,衬得这囚室愈发沉滞。
你的目光穿过弥漫的阴冷,落在不远处那点微弱的光晕上——昨天留下的长明灯还燃着,灯芯跳动着橘色的火苗,在周遭的黑暗里圈出一小块暖黄的地界。
而丹恒就蹲在那片光晕边缘,他的背脊微微弓着,侧脸被灯光映得柔和了些,垂着的眼睫似乎正随着火苗的晃动轻轻颤着,专注得像是在凝视一件稀世的珍宝。
石门闭合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他猛地抬起头。灯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点骤然亮起的警觉,以及看清来人后的微怔。他握着膝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却没挪动半步,依旧被困在那片无法逾越的桎梏里。
“……。”
你走上前,将怀里揣着的粗纸与炭笔放在灯旁的石台上,纸张被带着暖意的灯风吹得轻轻掀动,与周围的阴湿格格不入。
“昨日给你带的笔…不好,初学者,还是要用这样更合适。”
这样温声与他说明着,你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许是被这囚室的湿寒浸久了,他的手很凉很凉,还僵硬的很。
你把新削的炭笔缓缓塞进他掌心,拇指轻轻拨开他攥得有些紧的指节,教着他怎么捏笔。
“来,拇指和食指先这样,轻轻扣住笔杆下方,别太用力。”
指尖的暖意无声渡了上去,你一点点调整着他的手指位置,但他攥的太紧了,指节都因此带着凸起的骨感。
你在心里无声的叹,放轻了声音,“……放轻松一些,丹恒,这样捏久了手会痛的。”
一边说着,你拇指轻轻摩挲过他泛白的指腹,一点点引导着他松开些力道。直到炭笔在他指间不再发颤,稳稳靠着指节落定,你才放缓了动作。
但你的指尖仍虚虚拢着他的手。
————————
炭笔的笔尖悬在粗纸“宙”字的最后一横上,正要落下时,你忽然察觉到袖口被轻轻扯了扯——不是孩童的指尖,是带着细小结鳞的爪子,小心翼翼捏着你衣料的一角,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低头,你正撞进幼龙仰起的青色眼眸里,那汪浅碧色的瞳仁里恰好盛着长明灯摇曳的橘色灯影,连带着他垂在身侧的尾巴尖都跟着灯芯的晃动轻轻的颤。
“先生…是什么?”
他的发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含混,尾音黏着点怯生生的调子,身后的尾巴却已不自觉地卷住了石凳的腿,鳞片蹭过粗糙的石面,刮出细碎又隐秘的声响。
你应声放下炭笔,笔杆落在石台上发出轻响,哒一声,那窸窸窣窣的响也停了。
“是点灯人。”
你指尖掐诀,一缕清浅的青光从指缝间漫出,渐渐凝成个拳头大的风团,风团里浮动着细碎的光点,裹着持明族那首古老的《鳞渊萤火》童谣调子,软乎乎地飘在你们之间。
“你看,幽囚狱这么黑……”
你偏过头,目光扫过远处融在黑暗里的石壁,水珠滴落的声音在深处隐约传来,衬得这团青光愈发暖亮。
“总得有人捧着火,免得幼龙认不得回家的鳞片。”
你轻轻引着他抬起手,他微凉的指尖刚触到风团,那团青光便像活过来似的,顺着他指节上的龙鳞纹路蜿蜒流淌,在他手背上晕开一圈圈浅淡的光痕,连带着他眼底的灯影,都染上了一层清透的碧色。
他忽然往前凑了凑,小小的额头轻轻贴在你摊开的手背上,额间刚冒尖的龙角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已足够坚硬,硌得你掌心生疼。
“那先生…也会走吗?”
幼龙的声音闷闷的,埋在你们交叠的袖间,像是怕声音传远了,答案就会变了模样。
他的尾巴不知何时已松开石凳,悄悄缠上了你的手腕,鳞片带着囚室特有的湿凉,却缠得格外紧实,一圈圈绕着,像要把彼此的温度牢牢裹住。
“……”
你从怀里摸出颗糖丸,轻轻塞进他蜷着的爪子里——那是你从罗浮街市上带的,糖衣上印着清晰的罗浮航标图案,还残留着一点从外面带进来的、阳光晒过的余温。糖丸落在他掌心时,他的指尖微微颤了颤,连带着尾巴都紧了些。
你指尖顺着他尾尖的鳞片轻轻的蹭,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他掩饰不住的紧张。
还是个孩子啊。
“你看,这糖丸上的航标。”你把声音放得极轻,“罗浮的航标永远指得准方向,就像我每次来,都能找到这盏灯,找到你。”
他攥着糖丸的掌心微微用力,糖衣上的航标硌着他的指腹,额头却依旧贴在你手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闷闷的声音才从袖间透出来,“那…航标不挪,先生也不挪?”
你指尖轻轻按了按他发顶柔软的发丝,风团里的青光漫过你们交叠的手,把那句应答浸得温软又笃定:“不挪。”
……
“持明族成年礼该饮三觞…”
龙尊摄走一坛酒仰头灌下,喉结滚动时,龙鳞纹路爬上脖颈。
“一敬轮回,二敬仇雠…”
你学着他的样子猛灌一口,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酒液在喉间烧出风啸声,让你险些呛咳出声。
一条龙尾缠住比发抖的手腕,带着你将剩下半坛倾倒在击云枪上——
“第三觞…”
“…敬悖论。”
……
“酒量差…悟性倒配得上「夜归」。”
他夺回酒坛,您终于醉倒在礁石上,最后看见的,是他捏碎您喝过的酒坛,将碎片拼成小小青龙雕像,塞进你紧握的枪柄里…
“丹、……”
意识模糊中,只溢出这么一声,然后就彻底醉倒下去了。
……
……
龙尾倏然卷住你下坠的身体,潮水自动聚成水榻,荧光水母们凑过来用触须编了张青蓝色的光网,盖在你的身上,像条星河做的毯子。
“…蠢材。”
龙尊的声音罕见地褪去冷意,他屈指弹了下你滚烫的额头,酒气便化作细小的青龙虚影从您唇间游出。
他站在礁石边缘,望向远处翻涌的海雾。他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似是想做什么,却又收住。
最终,他只是低声念了句持明古语的咒言,让潮声更缓,让夜风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