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碑人走近那具几乎被岁月风干的身躯,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尘埃:“你明知会死,为何偏偏选他?”
执秤人的目光穿过骚动的人群,落在萧然那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他的肺部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涩的摩擦声。
“三千年来,我们用这杆秤,量力,量功,量命……可谁来量人心?他送的不是餐,是‘未被定义的可能’。”
话音未落,执秤人身后那块饱经风霜的古老石碑,竟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行深邃的古篆,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燃烧:“非常规胜利·一:无秤之胜。”
观碑人凝视着那行字,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惊异,也有了然。
“百年之内,第七次了。”
擂台之上,混乱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顶棚。
一个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嘈杂。
秦芷若手持一份闪烁着微光的临时裁决书,一步步走上高台,她的高跟鞋敲击在金属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威严的声响。
“根据《武道行为法》第三十七条新增解释:凡未登记在册之对抗性动作,若具备‘在持续性复杂环境中服务于他人或公众’之客观特性,可被初步认定为‘民间武道雏形’,暂列入‘观察名录’。”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仍有些茫然的萧然身上,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萧然,你的‘送餐直觉’,从这一刻起,是合法的。”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一名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汉猛地站起,怒吼道:“荒谬!照这么说,那扫大街的、工地搬砖的,岂不都成了武道高手?”
秦芷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哦?那你敢不敢跟环卫工比凌晨四点半的耐力,敢不敢跟建筑工比在高空脚手架上的平衡,敢不敢跟他们比在倾盆暴雨中,端一碗汤面而不洒一滴?”
壮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武者们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们忽然发现,那些他们从未正眼瞧过的底层劳作,似乎蕴含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坚韧。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摩天大楼的顶层办公室内,苏小暖猛地从人体工学椅上站起。
她面前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雪花点消失,庞杂的数据流如瀑布般重新开始奔涌。
“找到了!”她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急速敲击,一张复杂的网络拓扑图被瞬间调出。
“契约地雷的律令源自‘古秤宗’的底层法则,精准、严苛,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变量——情绪同步网在过去一小时内形成的集体意志,已经庞大到足以扭曲现实,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反向契约力场’。”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简单说,当三万名普通人发自内心地相信萧然能赢时,这份‘信’,就成了凌驾于古老契约之上的、全新的法理根基。”
她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一个红色的发送按钮。
一份包含了完整数据分析、模型推演和结论的加密数据包,被瞬间群发至东夏联邦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武道家族族长邮箱。
邮件的标题只有一句话:“各位,你们的祖训里,可曾写过‘民心不可违’?”
擂台的阴影中,冷月心如一只无声的狸猫,悄然靠近了气息愈发微弱的执秤人。
“清剿令的背后,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执秤人竟笑了,那笑容让他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是‘秤’本身。”他虚弱地说道,“他们怕的不是你,也不是我。他们怕的是当规则的裂缝被撕开后,所有被称量、被定义、被压制的蝼蚁,都开始想要当一个‘人’。”
他颤抖着从破损的灰袍怀中,摸索出一枚不过巴掌大小的铜制小秤,秤杆古朴,秤盘上刻满了细密的纹路。
他将它递给冷月心。
“若有一天,你也要打破什么……替我称一-称,那份代价,究竟值不值得。”
冷月心伸出手,接过了那枚尚带着体温的小秤。
入手冰凉而沉重,她的指尖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这是她成为“月影”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任务和命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
而风暴的中心,萧然正坐在他那辆几乎被压成铁饼的电动车残骸旁。
他没有理会周围或敬畏、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只是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就在那里,皮肤之下,一道淡金色的奇特纹路正缓缓浮现、成型。
它看起来像一个极致简化的餐车轮印,但仔细看去,又仿佛是一段稳定而有力的心跳波形图。
一个无声的提示框在他脑海中悄然弹出,没有机械的系统音,只有纯粹的信息流:
“道纹织体·第一层:瞬判之眼(未命名)。”
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想要看清那道纹路。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时间仿佛被拖入了粘稠的蜜糖,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其翻滚的轨迹、旋转的角度、下落的速率被清晰地解构;不远处一名观众下意识眨眼的频率;甚至更远处高楼外墙上空调外机那细微的震动……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中被自动标注为两种颜色:代表“可通行路径”的柔和绿色,以及代表“潜在风险点”的刺目红色。
萧然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荒诞感:“这不就是……算路线吗?”
就在这时,一直悬浮在他身边、几乎被人遗忘的小票灵,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悄然飞向擂台的角落。
那里,无数被战斗余波吹得散乱的外卖订单纸屑正随风翻滚。
小票灵轻轻一拂,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纸张,竟像有了生命一般,自动飞起、排列、组合,在半空中拼接成了一幅巨大的、潦草却精准的地图。
地图上,赫然标注着三十七个常人闻所未闻的隐世门派的位置,其中七个,正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最后一张订单缓缓升起,飘到萧然面前。
上面的字迹陌生而苍劲,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收件人:武林盟主。”
“物品:一份真相。”
“备注:你已迟到三年。”
萧然猛地抬头,望向观碑人的方向,却发现那个神秘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场,只在他原先站立的石基上,留下了一行深刻入骨的新刻痕:
“道始于破规,终于无名。”
夜风卷起他身上破烂的外卖披风,猎猎作响。
他看着手中那张非同寻常的“订单”,又看了看远处开始疏散的人群和一地狼藉,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疲惫,有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与兴奋。
“这单……可比超时还要难送啊。”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尘土与血腥气的空气,缓缓站起身,将那张特殊的订单小心折好,揣入怀中,转身走下擂台,融入了即将散去的夜色里。
周遭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绝开来,只有腕上那道淡金色的纹路,正与他的心跳同频,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