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王朝的金銮殿上,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
高踞龙椅之上的萧衍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轻响。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兵部尚书,赵擎。
赵擎正手持玉笏,声若洪钟,一条条陈述着为何必须对楼兰用兵。
「陛下,楼兰小国,近年来屡犯我边陲,劫掠商队,杀伤边民,其心可诛!更兼探马来报,楼兰王庭暗中与北方狄戎勾结,其心叵测,若不尽早铲除,必成大患!」
他话语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臣,恳请陛下发兵五万,直取楼兰王城!扬我大晟国威,永绝后患!」
他的话音落下,身后一派武将和依附他的文臣立刻纷纷出列附和。
「臣附议!」
「赵大人所言极是!楼兰狼子野心,不得不除!」
「请陛下发兵!」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主战的氛围几乎要将殿顶掀开。少数几个持反对意见的老臣,如丞相王文正,眉头紧锁,却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反驳。赵擎准备的“罪证”看起来很充分,而且主战派气势正盛。
萧衍的眼神冷冽。他深知赵擎的目的绝非什么“永绝后患”,而是要通过战争进一步攫取军权,消耗皇权掌控的兵力,甚至可能借此机会与镇守西域的将领进行利益交换。但他不能直接拒绝,必须找到有力的理由驳斥,否则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也会让朝野觉得他畏战。
他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扫向大殿角落。
那里,阿依娜正按照惯例,“懵懂”地站在那里“旁听”学习大晟礼仪。她穿着繁复的楼兰宫装,艳丽得与这肃穆朝堂格格不入。她微微低着头,手指绞着衣带,一副因为听不懂而在神游天外、甚至有些被这阵仗吓到的模样。
只有萧衍知道,此刻她的脑海里,恐怕正上演着比这朝堂更精彩的戏码。
果然,就在赵擎再次慷慨陈词,列举楼兰王“十宗罪”时,萧衍的耳边,那熟悉的心声响起了,依旧带着那种懒洋洋看戏的调调。
【哇哦,赵大人这演技,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可惜了。说得跟真的一样,要不是系统刚给了‘小电影’,我差点就信了。】
萧衍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妖孽!又在胡言乱语!什么梨园?什么小电影?但他已习惯她心声里这些古怪词汇,注意力集中在后半句——系统给了什么?
【啧啧,原来三天前,赵大人的头号狗腿子,这位跳得最欢的李崇李侍郎,刚把他贪墨的五千两军饷银子,换成了一箱箱东珠,偷偷送进了赵大人在城南的外宅啊?是为了庆祝赵大人即将掌兵权吗?这礼送得可真及时。】
【哎呀呀,还有呢!去年边境那次所谓的‘楼兰骑兵袭击’,根本就是李侍郎和他小舅子自导自演的!杀了几个无辜流民冒充边军,就为了夸大边患,给他主子今天出兵制造借口?李侍郎,你这良心是被狗吃了吗?那些枉死百姓的冤魂,晚上不会来找你索命吗?】
阿依娜的心声充满了讥讽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萧衍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
眸中寒光乍现!
李崇!兵部侍郎,赵擎的绝对心腹!原来如此!贪墨军饷,杀良冒功!每一条都是足够抄家问斩的大罪!尤其是杀良冒功,乃是军中大忌,一旦查实,足以将赵擎一党的嚣张气焰彻底打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目光再次投向阿依娜。
【怎么办怎么办?他要打我的国家了!系统系统,快想想办法!有没有更劲爆的?直接锤死赵擎的有没有?】阿依娜的心声变得焦急起来。
【叮——宿主权限不足,瓜料需自行挖掘整合。温馨提示:李崇书房暗格,第三本《论语》夹层,藏有与边将往来密信及账本。】系统冰冷地提示。
够了!这些已经足够了!
萧衍心中立刻有了决断。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将话题引到李崇身上的契机。
就在这时,赵擎再次逼宫:「陛下!军情紧急,瞬息万变,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附和之声再次响起。
就在这片喧闹中,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磕磕绊绊、发音古怪的女声。
「那……那个……」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刀子,突兀地切断了宏大的叙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阿依娜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抬起头,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手指怯怯地指向……正在附和赵擎的李崇侍郎。
李崇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一直被他视为花瓶和笑话的和亲公主。
萧衍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不悦,沉声道:「丽妃(阿依娜的封号),朝堂之上,不可胡闹。」但他并没有严厉制止。
阿依娜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缩了缩脖子,但又像是急于弄清楚什么,用她那半生不熟、词不达意的大晟官话,结结巴巴地问道:
「陛下……对不起……我、我只是好奇……」她眨着那双显得无比“无辜”的异域眼眸,看向李崇,「那位大人……身上,好亮……好多,漂亮的珠子……」
朝堂上一片寂静。许多大臣面露鄙夷,这蛮夷公主果然上不得台面,在讨论军国大事的时候,她居然在看哪位大人穿得闪亮?
李崇更是觉得被羞辱了,冷哼一声:「公主殿下,您在胡说八道什么?」
阿依娜仿佛更害怕了,但还是坚持指着李崇,努力组织语言:「不是……衣服……是,是……味道……钱的味道?很多很多钱的味道……东珠……对,东珠的味道……」
东珠?!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几位知道内情的老臣。东珠昂贵,非超一品大员或特许不得佩戴。一个三品侍郎,哪来的大量东珠?还“很多很多”?
李崇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但强自镇定:「荒谬!臣不知公主在说什么!」
【哼!还狡辩!系统扫描得清清楚楚!你心脏跳得快炸了!撒谎!】阿依娜的心声气鼓鼓地响起。
萧衍适时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仿佛只是顺着阿依娜的“无知”提问:「丽妃,你怎知是东珠的味道?」他刻意忽略了“很多很多”这个量词。
阿依娜“努力”地解释:「我们……楼兰……卖珠子……我,小时候……常看……认识的……那种白色的,圆圆的,光泽……是东海的大珠子,很贵很贵的……」
她这么一说,逻辑上似乎也通顺了。楼兰是丝绸之路要道,公主认得珍宝,不稀奇。
但认得,和隔空闻到“味道”,完全是两回事。
赵擎眉头紧锁,意识到不对劲,出声打断:「陛下!此乃军国大事,岂容一深宫妇人在此胡言乱语?丽妃公主久居深宫,怕是思念故乡珍宝,产生了些许幻觉。还是速速请公主回宫休息吧!」
他试图将阿依娜的话定义为“幻觉”和“胡闹”,赶紧把她弄走。
【呸!你才幻觉!你全家都幻觉!】阿依娜内心狂怒,表面上却因为赵擎严厉的语气而瑟缩了一下,眼圈微红,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萧衍没有理会赵擎,反而继续看着阿依娜,语气放缓了些:「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觉得李爱卿身上有东珠的味道?」他给了她继续说的机会。
阿依娜仿佛得到了鼓励,继续用她那破碎的语言投放炸弹:「因为……因为……那位大人……心里……很慌……像偷了……很多东西……没藏好……怕被人发现……」
她歪着头,做出努力感受和表达的样子。
「就像……就像……我们楼兰的故事里……那个偷了酋长宝石的人……走到哪里……都觉得宝石在发光……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就像……打鼓……」
她指了指李崇:「这位大人……现在的心……就在打鼓……很响……我……我好像都听到了……」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李崇彻底慌了,声音尖利地打断她,「陛下!此女分明是楼兰细作,在此扰乱朝纲,意图阻止天兵讨伐其母国!臣请陛下将此妖女拿下治罪!」
他竟然直接给阿依娜扣上了“细作”和“妖女”的帽子!
【啊啊啊!狗急跳墙了!冤枉我!】阿依娜内心尖叫,脸上却瞬间布满恐惧,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萧衍哭诉,话语更加混乱:「陛下……我没有……我不是……我只是……感觉……他偷了东西……很多钱……很多珠子……可能……可能是军饷……对,军饷的味道……和珠子味道混在一起了……」
军饷!珠子!
这两个词被清晰地、用哭泣的方式喊了出来。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朝堂瞬间哗然!
“军饷”和“东珠”联系在一起,由一位“懵懂”的和亲公主在情急之下哭喊出来,这其中的信息量让所有大臣都惊呆了!
王文正丞相猛地睁开半眯的眼睛,精光一闪。
赵擎的脸色终于变了,厉声道:「陛下!」
「够了!」萧衍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如雷霆,震慑全场。
他目光如刀,先扫过跪地哭泣、看似吓坏了的阿依娜,心中复杂难言。这妖孽……演得真好!
然后,他冰冷的视线定格在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的李崇身上。
「李崇。」
「臣……臣在!」李崇腿一软,差点跪下。
「丽妃公主所言,虽是无心之语,孩童臆测。」萧衍的声音缓慢而充满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李崇的心上,「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朕,最近正好接到几封密报,提及军饷账目似有不清之处,正欲彻查。」
「既然今日有此‘巧合’,那便从你兵部开始查起吧。」
「李爱卿,」萧衍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你即刻回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府门半步!朕会派户部、吏部、大理寺联合稽核兵部近年所有军饷账目!特别是……与边军往来,以及去年边境遭遇‘袭击’后的抚恤发放明细!」
「每一两银子,都要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萧衍的话,如同最后一道丧钟,敲响在李崇的头顶。
查账!闭门!还特意点出去年边境袭击和抚恤!
陛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崇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被两名御前侍卫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一场气势汹汹的出兵逼宫,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瞬间逆转!
赵擎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死死地剜了角落里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阿依娜一眼,眼中充满了惊疑和杀机!
是这个女人!一定是这个女人搞的鬼!她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萧衍将赵擎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缓缓起身,俯瞰百官。
「出兵楼兰之事,疑点甚多,容后再议。退朝!」
说完,他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终于停止哭泣、正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他的阿依娜,语气听不出喜怒。
「丽妃,跟朕到御书房来。」
「朕,有话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