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裴执聿都如此维持着病恹恹的状态。
多年伪饰的经历,令他连装病都装得信手拈来,保持在了恰好能被身边人察觉,又不会为外人发现的程度。
大营这里的人基本都不曾与他接触过,只当这位世子就是这种温和又疏离的态度,又因先前比武切磋的事情,对他又多了几分敬重。
然同裴执聿待在一处的姜岁,见到的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身旁人不是头晕,就是乏力、胃口不佳,惹得姜岁时不时往厨房跑一趟,盯着人做些温和滋补的膳食。
夜里睡着的时候,他又会偶尔“咳嗽”几声,姜岁迷糊着听见,就会立刻清醒过来,赶紧凑来检查。
裴执聿便阖着眼,半梦半醒的倦容带了几分苍白,往她怀中靠来。
若要形容这副样子……姜岁思来想去,心中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柔弱”。
她想着,一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怀抱相拥着,听他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
姜岁轻轻挪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重新往下躺去,又将他的手臂搭了回来。
做完这些,她才环抱住身旁人的腰身,脸颊抵着他胸口处凉滑的寝衣,习惯般地蹭一蹭,又顿住,放轻着呼吸,静听身旁人的心跳。
沉缓有力,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姜岁听着熟悉的心跳声,安心地闭上眼。
不对。
她合起的眼睫倏忽张开,黑暗中显得发亮的眼睛,闪烁过几分惊疑不定。
夫君不是病了吗,怎么…怎么会和以前一样?
姜岁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慢吞吞地仰头,试图在黑暗中观察裴执聿的面庞。
但帐内实在太昏暗,她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姜岁定定瞧了一会儿,还是怀揣着疑惑,重新靠了回去。
或许…是睡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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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姜岁起身梳妆后,重回床榻边,便又看到裴执聿斜倚着软枕,懒怠地投来一眼。
“夫君,我今日为你炖些滋补的汤羹吧?”她小声说着去扶他,“都是温补的药材,不会伤身的。”
裴执聿微微颔首,依旧要死不活地咳了两声,哑然道:“让夫人费心了。”
姜岁轻笑:“夫君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就是…若口味不好,可别怪我。”
裴执聿俯身,鼻梁亲昵地蹭过她脸颊,说道:“岁岁做的,怎样都不会嫌弃。”
姜岁被他蹭得痒,抵着他胸口推开了黏黏糊糊的人,从旁取过衣衫为他穿上。
扣上腰间玉带时,她的手臂照例环过他腰身,人也往前贴了贴,随后直接地,让自己的半边面庞贴上了他的胸口。
相贴的胸膛处,传来一阵因闷笑产生的震动。
这样的亲密并不奇怪,姜岁从前也常常这样做。裴执聿只笑了笑,便伸手扣住她腰肢,让人往自己身上贴紧了些。
姜岁微微偏头,让自己更清晰地听着胸口下的心跳声。
沉缓的,有力的。
和昨晚,和从前…都没什么区别。
姜岁轻轻眯了眯眼,转而垂眸,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将他玉带整理好。
“……好了。”
“夫君今日有事要忙吗?”
“待会儿去商议演兵之事。”裴执聿说着,伸手抚平她衣襟处因方才拥抱压出的褶皱,温和的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岁岁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累着的。”
姜岁轻嗯一声,跟着他往帐外走去时,一边状似无意问道:
“夫君,今日可以让青竹留下吗?厨房那儿人多……他若在的话,能帮忙看着点人。”
裴执聿步子顿一顿,又很快应下: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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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裴执聿后,姜岁就将青竹召了进来。
青竹毕恭毕敬垂首站着,等待姜岁问话。但进来半晌后,姜岁只是在帐内忙碌自己的事情,似乎忘记了里头还有个人。
青竹心中嘀咕起来,一边默默回想着,可是自己前几日办事有哪里疏忽了?
其实他平日同夫人接触并不多,偶尔遥遥碰见,夫人也都是带着笑,颇和善地关心几句。
府中其他下人,对夫人的印象也都是好脾气、没架子。
但跟在裴执聿身边已久的青竹,总觉得能和主上现今如此密切的夫人……不会是单纯的好脾气啊。
这种无端而来的忌惮,令青竹在沉默中不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抬眸,想看看姜岁的神色。
后者正立在一侧案前,往一只白瓷瓶内摆弄着一束新采的花。
柔软罗裙一层层堆叠,往上托出纤细腰身,已是一朵盛放娇艳的花。
青竹连忙垂落了目光。
姜岁终于转过身来,走近几步。一点绣鞋鞋尖在罗裙摆动间出现,最终又随着站定消失在裙下。
“青竹,夫君最近和这里的人议事,顺利吗?”
青竹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关心而已,被问得怔忪一下。
他揣度着,又因适才被晾了一会儿的惴惴不安,谨慎道:
“回禀夫人,属下觉得…应当顺利。”
“应当?”
“这……”青竹犹豫了一下,不由琢磨自己会不会说了不该说的。但转念一想,那些事情,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人瞧见了。
何况夫人只是问顺不顺利而已。
“就是……属下在帐外守着,听主上与那些将领有来有往、应对自如,每次议事结束,主上的心情似乎也都不错,应当是顺利的。”
他说完,便听跟前的姜岁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身前传来的问话声中,似乎因此多了点古怪的腔调:
“那你瞧着……夫君累不累?”
累?
青竹老老实实答道:“主上看起来并无倦容,但主上一向如此,并不能轻易窥探心思,是以属下也不能确定。”
话音落下,帐内沉默一阵。
良久,响起一声极轻的呵笑。
青竹忍不住飞快抬眼瞧了瞧。
姜岁那双未曾遮掩的眸中,正掠过一点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我知道了……晚些时候,你陪我去趟厨房吧。”
青竹松口气,应是退下。
帐内重新空下,姜岁望向已经空荡的床榻方向,轻咬一咬下唇。
呵,敢骗她?